虽憨傻,虽笨拙,又那么没有分寸,毛手毛脚,若换了别人,不必等江璃出头,她早一巴掌扇过去了,可是对他,宁娆就是讨厌不起来。
石光电火之间,有什么福至心灵,她心里突然一咯噔。
冲少蘅问:“你刚才说他是徐前辈从南淮带回来的?”
少蘅点头。
“那你可知道具体是哪一年?”
少蘅摇头:“在下不知,我自来影山时师兄已经在这儿,前面说那些也并非我亲眼所见,而是听山上的老人说的。他们还说……”他眼睛一亮,“他们还说师父自二十年前受了场重伤之后就没下过山了,那一次去南淮很突然,提前连一点征兆都没有。好像他走时云梁和大魏的仗刚打完,到处都是云梁难民,影山当初也收留了许多呢。”
宁娆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这么说,时间也对……
她蓦然紧张起来,重新将目光落到荀念的身上。
徐道人大概已教训完了他,拉着他的从石阶上走下来,走到江璃跟前,道:“好了,你冲你师弟陪个不是。”
荀念满脸的不情愿,可看起来还是挺听徐道人的话,僵硬地抬起胳膊朝着江璃一揖,道:“是我不对,望师弟海涵。”
江璃没说什么,只虚扶着他的胳膊示意他起来,看上去颇有心事地看向宁娆,宁娆的视线紧随着荀念,他活动到哪儿,她的视线便跟到哪儿……
江璃握住宁娆的手,目光幽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师父,冲宁娆低声道:“我们先回去,稍事歇息梳洗,一会儿再来见师父。”
宁娆心不在焉地应下,可一双视线还是紧紧粘黏在荀念的身上。
她几乎是被江璃拖走的。
少蘅带他们去了后山的厢房,因厢房分为南北两面,一面朝阳,一面背阳,朝阳的那一面是山中弟子居住的,而背阳的那一面则是用作客房。
正是寒冬冷风呼啸之际,山顶的凉意更甚,这个时节背阳客房是不好住人的,少蘅便带他们去了朝阳的一间闲置已久的厢房。
开锁时,少蘅还很是奇怪地说:“徐先生从不让开这间房,据说从前的一位师兄住过的,虽然后来山中弟子越来越多,厢房都住不开了,先生还是不让他们住这一间。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特意点出来让我带二位来这间……”
江璃立刻猜到这可能是当年孟浮笙在影山学艺时住过的房间,不由得看向宁娆。
宁娆仰头环视了厢房一圈,看得极仔细极认真,目光痴惘,像是要透过这里面的摆设追溯从前有人在这儿住时的光景。
可任她如何想象,也难以想出一幅完整的画卷,因为对于那个人,虽有血脉相连,但实际陌生得很。
少蘅给他们略作清扫,便退了出去。
厢房里只剩他们两人,江璃看着宁娆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突然开口道:“他会是孟天泽吗?”
宁娆被这话震得一哆嗦,不可置信地看向江璃。
江璃道:“从前我没往这上面想过,可今天一想,确实有这种可能吧。荀念的力气也很大,且这力气据我所知不是后天练出来的,是天生就有的。还有师父对他的态度,也是大大的可疑。”
宁娆略显顾忌地道:“他若真是,你不会打他的主意吧。”
若荀念当真是孟天泽,一旦捅出去,那可真是石破天惊,足以震荡现有局面。这是云梁孟氏的王嗣,能传宗续脉的王嗣,跟她和孟淮竹绝不是一回事儿。
江璃白了她一眼,抬手端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没好气道:“我怎么不会打他主意啊?我得绑了他,将来和胥仲对阵之时,把他送出去当靶子,看看胥仲这口口声声为了复兴云梁的小人,是射还是不射他。”
宁娆察觉到他愠怒里还带有一丝丝伤心的成分,恼恨自己说话不过脑子,忙道:“我错了,不该如此怀疑你。他若真是我的哥哥,你自然不会害他。”
江璃依旧面色不善,但语调却缓和了不少,道:“你认错倒是认得快。”
这是有要翻篇的意思了,宁娆忙顺杆儿往上爬,凑到江璃身边,道:“可是……怎么才能验证他是不是我哥哥呢?我看徐前辈那架势,若是直接问他,他大约也不会跟我说实话吧。万一把他问恼了,他把荀念藏起来再不让我见了怎么办?”
江璃本来不想太快对宁娆和颜悦色的,想端着一会儿,让她紧张紧张。可宁娆一个劲儿地在他身侧蹭,头还有意无意地往他怀里拱,鬓边细软的发丝扫到他的脖颈上,惹得他一阵儿心猿意马。
他微微一叹,认命般地抬胳膊揽住她,道:“我今夜还要去见师父,到时候替你试探试探他,他若是心虚,可定会漏出马脚的。”
宁娆窝在他怀里,抬眼看了一下外面澄净的天光,一颗心砰砰的跳,等不及地盼望着天快点黑下来。
江璃这一去就是两个时辰。
他回来时宁娆正在屋顶百无聊赖地看星星,长夜漫漫,月光暗淡,星轨稀少,唯有几颗亮的莹莹熠熠,似是专门为了慰藉这静谧幽长的深夜。
江璃借着暗淡月色老远看见自己屋顶上有个人,当即警钟大作,去拨自己腰间的软剑,待走近了才发现是宁娆,长舒了一口气,冲正要下来的宁娆道:“你别下来,我上去。”
他一撩前袍,像只轻雁似得灵敏地跃上屋顶,坐到宁娆身边,同她一起仰头看星星。
“这么看来,这里的星星好像比长安的要亮……”江璃一脸严肃认真地开始比较。
宁娆十分配合他,跟他讨论了一阵儿星星,敛正了神色,开始步入正曲:“说吧,你又有什么烦心事了?”
江璃被她一击点中,微垂了头,颓然道:“师父说他可以帮我,但有个条件……他要我放了高兆容。”
宁娆诧异道:“南燕武德侯高兆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