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第71章

当皇后失去记忆 桑狸 4666 字 6个月前

宁娆蜷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话,身体不由得颤抖,江璃低头看她,“你怎么了?”

她将头深埋进江璃的怀里,轻轻地摇了摇。

若这是一场局,那么入局越深她便越知道,当初的自己是多么的天真,把一切都想得太过简单了。

事到如今,她甚至连向江漓坦白的勇气都没有,更何谈其他?

她终于知道什么叫骑虎难下。

……

本以为这场风波会随着即将到来的改朝换代而结束,但岂料仅仅只是一个序曲。

登基前几日江璃都宿在了宣室殿,其间确实出了些插曲,无外乎是以胥仲为首的滟妃党羽在使绊子,但都被江璃一一化解。

宁娆则因要安胎,留在了东宫。

闲来无事,宁娆便去御苑走了走,恰碰上沈易之。

他是影山徐道人的高徒,论起来还是江漓的师弟,虽通武艺,但更精儒学,江璃平常话里话外从不遮掩对他的赏识。五年后陈宣若拜相时,宁娆就曾想过,若没有后来的变故,如果沈易之一直跟在江璃的身边,或许那刚弱冠便拜相的人就是他。

可惜,一切都没有如果。

沈易之本在桐树下对着翩然坠落的树叶发呆,冷不丁见宁娆走近,忙端袖揖礼。

他容颜清俊,稍显瘦削,一身雪白的阔袖襦衫,孑然而立,颇有些遗世佳公子的风韵。

“前朝事忙,沈大人不去宣室殿,为何独自流连在此?”

沈易之神情寥落:“臣有些事想不通。”

“什么事?”

沈易之凝着宁娆看了一会儿,又看向她身边的小静,宁娆会意,冲小静道:“你先下去吧。”

御苑中只剩下他们两人,沈易之压低了声音:“天地君亲师,臣自小学的便是忠孝节义,可是如今,却不知这四个字在所效忠之人的心里是何位置。”

宁娆知道他说的是江璃弑父一事,“你跟在他身边许久,岂不知他的难处和痛处?”

沈易之摇了摇头:“这世上人人都有难处,也有痛处,可未见得人人都要去杀父弑君。”他垂眸正视宁娆,射出堪称咄咄逼人的视线:“难道说太子妃也认为他做的对吗?今日有了难处可以弑父,那么明日有了难处是不是就可以杀妻灭子了?”

宁娆一噎,不知该如何回他。

好在沈易之也不强求她回答,拖曳着阔袖后退了几步,洁如霜雪的裾角被踩住,碾入碎叶泥屑。

他便步步后退,踉跄着转身走了。

这是宁娆最后一次见他,再听到沈易之的名字是在三日后江璃的书房。

登基大典已临近,江璃曾说若无要事他不会再回东宫,只等登基后他和宁娆入主宣室和昭阳两殿,但三日后他却破天荒地回来了。

原因无二,沈易之失踪了,若仅仅是他失踪还好说,但他和一些东西一起消失了。

当日江璃喂给先帝喝的并不是绝对的毒药,而是由几味烈性草药组成的药汤,这些初看平平无奇,但却与先帝惯常饮用的药相克,服之必死。

江璃临时得知先帝召楚王回长安,慌忙之下曾给崔阮浩一副东宫令牌,让他去太医院取药。依照惯例令牌存放在太医院,连同取药的簿子一起存放,为的就是日后好查验。

先帝死后,江璃第一时间便命沈易之去将这些东西销毁,可是,谁也没有料到,他并没有销毁,而是偷偷地留下了东宫令和药方,甚至借着奉新帝诏令的由头,翻看了先帝脉案,偷偷地把先帝生前使用的药方也一同带走了。

东宫令,两张相克的药方,再加上沈易之这个人,是一条完整的证据,足以证明江璃曾经杀君弑父。

因此甫一发现沈易之失踪,江璃便火速召见阮思思,将事情原委说给了她听,阮思思当下保证,就算寻遍千山万水也定会尽早把沈易之给找回来。

谁料,这一声尽早便是五年。

沈易之从此便似从人间蒸发,直到五年以后也杳无音讯……

因沈易之的事江璃将太医院上下彻查了一番,换掉了不牢靠的人,却阴差阳错查出了一张陈年古方。

此方记载了云梁一种特殊的蛊毒——情蛊。

太医院的人来报时宁娆就在江璃的身边,乍一听‘情蛊’,心里咯噔一下,因那日说起先帝死因时孟淮竹曾无意中提起。

“云梁情蛊有摄心之用,施蛊人只要以鲜血喂养,种于受蛊人的身上,那么受蛊人就会对施蛊人死心塌地,言听计从,宛若用情至深,故而叫情蛊。”

宁娆只觉脑子蒙了一瞬,想起什么忙去看江璃。

江璃果然脸色煞白,薄唇紧抿,透出些阴鸷来,将太医紧紧盯住。

太医颤颤地继续道:“但情蛊有一个弊端,虽施蛊人活着时会令受蛊人心神受惑,糊涂至极,但若是施蛊人死了,那么情蛊的作用就会一同失去,受蛊人就会恢复神智。”

“先帝生前便是中了滟妃所施的情蛊,是以,滟妃活着的时候先帝会被她蒙蔽,干下许多糊涂事,而滟妃一死,先帝便恢复了神智,什么都明白了……滟妃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大约一察觉自己命不久矣,便开始给先帝下六尾窟杀,就是怕等自己死后先帝明白过来毁了她所布下的朝局,但或许上天有眼,让先帝比滟妃多活了两年……”

一声刺耳的碎瓷声,是江璃随手抄起茶瓯重重地摔到了太医的跟前,瓷片飞迸,吓得太医连忙跪倒。

江璃的声音冷若寒霜:“谁让你来跟朕说这些的?”

太医哆嗦着,但眉眼间却残存着一丝勇气,仰头看向江璃:“自然是先帝。他生前已知自己半生荒唐,毁在了这情蛊上,也知陛下心中恨他至深,可是却没有勇气对陛下说出实情。堂堂一国之君,被一个女人和一条虫子玩弄于鼓掌之间,这如何能对自己儿子说得出口。”

江璃道:“那为何现在就能说了?”

“人死如灯灭,先帝嘱咐臣等陛下坐上帝位要将实情对陛下合盘托出……”

江璃伏在龙案上的手紧攥成拳,青筋根根突兀,微微颤抖着。

他只以为当年滟妃死后,父皇将他召回是顺应了朝野臣民之心,从未想过,他回得太过顺利,父皇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改变了对他的态度。

在往前,他离宫之前,许多次见到父皇和滟妃在一起,那时他还年轻,可双眼却总是浑浊时时透出茫然,像是没有了灵魂一样。许多人都注意到了,只以为是君王耽于美色,掏空了身体……

等到他成年回宫,再见到父皇时,他虽比从前老了十岁,但眼睛却比从前清明了许多,看向他时,似乎又做回了往昔那个慈父。

当时江璃表面恭顺,内心极为不屑,认为他是在惺惺作态。

想必,父皇也察觉出了他隐匿在温煦外表之下的戾气,所以才迟迟下不了决心对他说实话吧……

一旦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就好像拿到了打开机括的关键钥匙,许多从前不曾注意到的事情如今也有了明晰的解释。

比如,当初他一心想要娶阿娆,但陈家和南家皆对太子妃之位虎视眈眈,父皇夹在中间也颇应对了些官司,但最终,他还是同意了,道:“朕想让景桓娶他自己喜欢的人为妻。”

那时江璃认为父皇这是在忌惮他监国太子日益膨胀的势力,所以巴不得他娶毫无根基的文官清流之女为妻,而全然忽视了他眼中那脉脉流动的真情挚意。

就算没有忽视,也只以为他是在做戏吧。

若是那个时候江璃能稍稍清醒一些,少些怨恨,多些机敏,就该想到他是君父,大权在握,就算是对他心有愧疚,又何必将戏做到这个地步?

可惜,一切都已经迟了,他的父皇,他曾经最爱戴最信任的父皇,也是他最憎恨最怨怼的父皇,最终还是死在了他的手里。

这到底是父皇的错,还是他的错?

他又能去怪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