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一时静谧,流淌着古怪的气氛。
宁娆面上平静,波澜不兴,实则心里已经打翻了墨池……宗亲逼江璃纳妃,为什么这事他没有告诉自己?他是不想让自己担心,还是心里已经有了计量?还有眼前这位玲珑珍秀的绝色贵女,她特意跑过来告诉自己这件事,是炫耀?示威?亦或是别的……
她的视线幽幽转转,落在了陈吟初的脸上。
面对陈吟初时,这种感觉与在面对南莹婉时是完全不一样的。南莹婉飞扬、跋扈,是那种与生俱来的骄纵,特别是面对江璃时毫不掩饰的倾慕,会让宁娆觉得不快,郁闷,但也仅仅如此。
但陈吟初……单这么面对面坐着,就让她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危机感。
这种感觉击溃了内心辛苦构筑起的宁静,还有那些强挤出来的镇定,仿佛只在面前这女子的巧笑倩兮间便烟消云散,转而升腾起仓惶、恐惧……
这种感觉,当真是难受极了。
陈吟初察觉到宁娆对她的凝视,也留意到她面上和风清朗的神情,而眸底那一点不易察觉的晦暗让明艳惑人的容颜蒙了一层灰霭,看得她直摇头,边摇边喟叹道:“娘娘莫要误会,吟初绝不是来上门挑衅的,我只是……只是不知该如何办了,想让娘娘帮我。”
“帮你?”宁娆诧然。
陈吟初摸着臂袖上盘绣堆叠的联珠罗合,细娟的眉眼间笼着淡淡的哀愁,声音中也带了令人怜惜的怅惘:“娘娘,我无意入宫,陛下多年来为娘娘空置六宫,帝后情笃,着实是没有旁人的位置。况且,我心有所属,此生非君不嫁。”
宁娆一忖,问:“楚王?”
陈吟初听到‘楚王’二字,眼中那明亮熠熠的光默然间变得温和柔潋,仿佛含了星矢在其中。
她冲着宁娆轻轻地点了点头。
宁娆低垂了眉目,一时沉默。
在去沛县之前,陈宣若曾在宣室殿前跟她提过这件事,若是她记得不错,这事情不单是简单的两人姻缘,还牵扯了朝政,江璃不愿意江偃和南派扯上瓜连,而陈吟初的父母恰是南派里极占分量的宗亲。
宁娆觉得这事自己不能答应。
她不能为了阻却宗亲的选妃之请而去坏江璃关于朝政所布的大局,孰轻孰重,她还是能分清的。
况且,纵然真要选妃,也该由江璃亲口告诉她,贸然轻信旁人的话,着实不是明智之举。
宁娆心里打定主意,刚要开口回绝陈吟初,却被她打断了。
“娘娘莫要急着回绝我”,陈吟初端正了身子直视宁娆,“我并非要逼着娘娘今日就给我答复,听闻陛下要陪娘娘在宁府小住几日,您可等他回来,与他一起商议商议此事。”
这倒是宁娆没有想到的说辞,她不由得沉下心神端看陈吟初,她凭什么有这样的自信?和江璃商量过便会得到她想要的答复吗?
要知道,陈吟初倾慕江偃多年,之所以不能如愿,固然是神女有意,襄王无梦的结果,但更多的,便是江璃的反对。
他对这门婚事自始至终的态度就是反对,江偃贵为皇弟,但身份终归特殊,江璃不愿看到他和京中大族陈氏联姻,这是兄长对弟弟的提防,更是帝王权术。
想到这儿,宁娆温和道:“好,我会与陛下商量,贵女放心。”
既然是彼此都知道的结果,有何必说破让她难堪,先应承下就是,反正到时就说江璃不同意。
陈吟初的脸上却浮出沉定有把握的笑靥,她道:“娘娘要快些与陛下商量,过几天就是秋闱开试,照例监天司要卜算天象”,她再一次环视左右,压低了声音:“安北王挑头,加上母亲和远在益阳的端睦姨母,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在天象上做文章。”
宁娆大惊,望向陈吟初。
陈吟初道:“娘娘嫁入宫中时陛下已是太子,没有切身经历当年的滟妃之乱,兴许不知,这天象上能做的文章可太多了。”
就算宁娆没有亲身经历,可听也听过。
当年就是一支星卦,给江璃扣上了克父不祥的帽子,堂堂一国太子,生生被这些玄虚无边际的东西逼出了长安,在外流离十年。
更且不论,古往今来多少皇亲贵胄是折在了天象一说上。
她十分惊异,这些宗亲们是疯了么?要再一次在天象上动手脚,岂不就是走从前滟妃的旧路,难道他们就不怕触了江璃的逆鳞吗?
宁娆心中存疑,缓声道:“此事若是真,那必得做的隐秘至极,却不料几位姑姑和安北王竟这般疏忽,先让贵女探听了去。”
她这话问得极妙,不说自己不信,而顺着她说,却又将质询软绵绵地抛了回去。
陈吟初一笑:“公主府是臣女的家,纵然长辈们有心隐瞒,可只要稍稍留意总能看出不对劲儿的地方。察觉了不对劲儿,再小心求证揣摩,总也不是太难的事。”
宁娆颔首应着,脑子转得飞快。
她这样的说辞倒也在清理之中。毕竟是同一屋檐下的亲人,朝夕相处,就算有心遮瞒,未必能面面俱到。况且,寥寥数言便能看出,这位陈贵女虽然行径大胆,在外的名声也多是不遵礼教、不守规统的恶名,但着实是个精明人。
单与南莹婉相比,后者的一股厉害劲儿全在外面,其实没什么城府,处不了几天就能把她看透了。
可陈吟初却恰恰相反。
不论她是如何的诚恳,如何的与你推心置腹乞求帮助,总觉得她像是站在云之深处,捉摸不透。
想到此,宁娆突然觉得或许还可以有另外一种可能。
陈吟初是受了自己父母及安北王的指派,故意来将此事透露给她,或许这本就是个陷阱,要诱她犯错,授人以柄。
若非如此,为什么陈吟初要选上她,而不是去找能直接左右此事的江璃。
江璃比宁娆精明百倍,也难糊弄百倍。
她心中暗忖了忖,觉得这事自己只要按兵不动,就算是个阴谋也奈何不得自己。等江璃回来说给他听,再让他去翻查就是。
既要在天象上动手脚,涉及的司、所、属寮就多了,涉及的人也多,若是一层一层细细查下去,总是有迹可循的。
想到这一面,宁娆柔缓了神色,不打算再去话有余音地盘问陈吟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