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第47章

当皇后失去记忆 桑狸 3771 字 9个月前

他伸手摸了摸宁娆的脸颊,滑腻清凉,如玉般温藉,柔声说:“我尽量控制自己的脾气,以后不凶你了。”

宁娆眼睛闪闪亮:“真的?”

江璃点头:“以后有什么事我都跟你慢慢地商量,你有什么心事也可以告诉我,而我也会告诉你我心里的话。”

宁娆低了头,面带郁色,声音低徊:“我现下就想让你跟我说一句心里话,你真的觉得我不是我爹的亲生女儿吗?”

江璃抱着她的胳膊一颤。

久没听到回答,宁娆声音里蓦然带了哭腔:“你快说!你真的以为我不是我爹的亲生女儿吗?”

江璃的心好似被重重地捏了一下,连筋带皮肉的揪起,生生的疼。

怀中的宁娆似乎又游走到了崩溃的边缘,爪子不停地撕扯他的环佩缨穗,透出烦躁。

“阿娆……”江璃唤她的名字,试图通过这吟咏慢调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用一种沉缓笃实、温暖体贴的声调道:“这世上亲缘血脉固然重要,但却不是最重要的。就好比你在成婚前给自己定下了许多标准,可一旦遇上了对的人,这些标准也都形同虚设了。你父母待你如珠似宝,也一定是因为他们爱你,足够爱你,而别的就不会那么重要了。”

向来寡言的江璃一反常态地避开问题,曲折迂回地说了一大通絮言,因他实在不能单刀直入地回答宁娆:是,我觉得你不是你爹的亲生女儿。

可他说了这一通话之后,宁娆却长久的沉默了。

她像只伤了羽翼的蝴蝶,软绵绵地趴在江璃的怀里,缄然不语。

江璃抓住了她的手:“阿娆,我与你说实话,当初父皇薨逝时,我虽然看上去哭得那般伤心,但其实我心里并没有那么伤心,甚至还有一丝轻松畅快,我那时在想,父皇死了,我终于可以当上皇帝了,这普天下再也没有人能驱逐我、欺辱我。那时我在鸿蒙殿守灵,你怕我太伤心还来给我送羹汤,我当初看着你,心里在想,若是阿娆知道我是这样一个人,连对自己的父亲都虚情假意,你会不会觉得我面目可憎,会不会厌恶我。”

“我甚至开始厌恶我自己,我要在朝臣面前装,在宗亲面前装,在所有人面前装,在自己心爱的妻子面前,我也要装出最好的一面,诱她进了这幽兽血腹一般的深宫,让她的纯善温良去面对这一切的诡谲险恶。”

“可时间久了,我会安慰自己,这并不全是我的错。他是父皇,我是儿臣,可他何曾进过做父亲的本分,当年我还那么小,活生生的在他眼前,他宁愿去相信监天司的鬼话,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儿子。我凭什么要去尊敬他,为他的死而伤慨。”

“血缘是上天给的,可是感情却是要小心维护、耐心付出的。这世间多少天生血脉相连的父子、兄弟,最终都会因为利益而背道相驰甚至反目,可是同时却也有很多天生没有血缘牵连的人,他们聚在一起,彼此珍惜,相互关爱,胜却了多少虚情假意的亲情。就像……我和太傅一样,对不对?”

宁娆就算心里仍旧迷惘、悲怆,可现在她也不能低落下去了。江璃为了劝慰她,甚至开始揭自己的伤疤……

她深吸了一口气,从江璃的怀里起来,放平缓了声调:“景桓,我们出去吧,父亲等我们很久了。”

江璃担忧地端凝她的脸色,却见宁娆好似为了让他放心,蕴出一抹笑。

江璃握住她的手,和她一起出了门,去前堂。

宁辉早就等在那里了。

他看着满桌的珍馐琼酿,却如五味陈杂,一点也提不起胃口。

江璃刚才说过的话在他脑中盘旋,久久不散。

她中的是云梁奇毒六尾窟杀,而六尾窟杀是能要命的,那些人……想要阿娆的命!

他心中陡然升上来一股气,那群背信弃义的人!当初孟浮笙亲口告诉他,阿娆以后只是他的女儿,跟云梁再无瓜葛。

云梁国未灭时,阿娆没有享受过一天公主的尊荣,云梁国灭了,他们反倒找上了阿娆,要她负担起云梁公主的职分。他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念着死去的孟浮笙、念着在水深火热里的云梁人,让阿娆进宫去选太子妃。

他早就该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些人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利用阿娆,要她为那已成尸骸的云梁国献祭铺路。

他捏着青瓷的杯盏,霍的一甩袖,扔了出去,一声脆响,杯盏四分五裂。

侍女恰在这时上前禀:“陛下和娘娘来了。”

宁辉忙收敛起怒容,起身去迎。

两人牵着手从芙蕖前的窄廊道上拐进来。

江璃换下了金光耀目的纁裳,只穿了件墨蓝缎子外裳,腰嵌白玉,环佩叮鸣,远远望去如清风皓月般清隽矜贵。而他身侧的宁娆,清颜玉雪,秀致如画,如临水照花一般,两人这样看上去,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璧人。

只可惜……命运弄人。

宁辉收起遐思,上前笑道:“家中饭食粗陋,也不知陛下能不能吃得惯。”

江璃眉宇舒缓,温煦道:“这既是阿娆自小吃大的饭食,朕又怎么会吃不惯呢?”说完,柔情眷眷地看向宁娆,抚着她的肩,将她摁到自己旁边的坐席上。

酒过三旬,宁辉看着江璃一副端静的模样,沉不住气,率先开口道:“大考在即,陛下定是公务繁忙的,不如先行回宫吧。”

江璃手提筷箸,在菜肴上点了点,收回来放下,道:“岳父这就要赶朕走了?”

宁辉忙道:“臣不敢,只是朝政要紧,臣委实不敢耽搁陛下的正事。”

江璃看了宁娆一眼,淡淡一笑:“无妨,朕让内侍把奏折都搬到宁府来,在这小住几日,不会耽搁什么。”

他看穿了宁辉的意图,无非是想把他支走,和宁娆单独商量后面的路该如何走。其实这也没什么,他虽然并不能完全摸清他这位岳父大人的心思,可有一点是笃定的,他待宁娆的心绝不逊于自己,不论作何决定,都断会把宁娆的安危周全放在首位。

可是,江璃却不能冒险。

他记得,当初就是因为他和宁娆吵了一架,宁娆一气之下回了娘家,又孤身外出,不见了踪影。找到她时,她已身中剧毒,集整个太医院之力才勉强把她救回来。

他承受不了任何失去阿娆的可能,所以不会再把她自己留在宫外的任何一个他无法全部掌控的地方。

宁辉觉察出江璃的强硬,便不再劝他了,只神色复杂地凝着宁娆,若是与她的视线对上了,便会温脉含笑,给她夹几筷子她爱吃的菜肴。

……

夜间,宁府隆重地备了奢华舒适的厢房给皇帝陛下暂居,但他拒绝了,他要睡在宁娆未出阁前的闺房里,虽然榻窄了些,但宁娆晚上要去陪她的母亲,他一个人睡也够了。

这闺房一直被精心照料着,虽然多年未住人,但每一个角落都干净整洁,熏笼里飘出皎皎清怡的香雾,与红绫细纱的幔帐融为一体,透出一种朦胧的艳泽。

他拥着阿娆睡过的被衾,枕着阿娆枕过的粟心软枕,一夜无梦,睡得格外憨沉。

清晨,他便和宁辉一起入宫上朝。

朝会所议之事虽然陈杂,但无非都围绕秋闱大考,事关甄选人才,三省六部都各司其职,一切倒也井井有条。

临散朝时,江璃叫住了陈宣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