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凉薄,生寒沁骨。
外边起初还只是小雨,到了后半夜狂风骤雨,像刀子一样,刮得人生疼。暴雨将地面冲得泥泞不堪,所有的肮脏都被雨冲了个彻底,顺着污水冲得干干净净。
宁子漠最恨下雨天,尤其是狂风暴雨的天气。
他对雨天唯一的印象,就是像洪水猛兽一般汹涌澎湃,要将人侵蚀。那天的暴雨淋得根本睁不开眼睛,那个女人掐住他的脖子,再用那么一点点劲,他就会死在那里。暴雨会冲刷掉一切罪证,他死在无人问津的山头,没有人会发现他,那个女人回去之后又可以重新过回她的日子。
酒,是烈酒。
喝下去烧得人肝胆俱裂,越喝越清醒。
宁子漠一壶一壶地拿起来往嘴里倒,就想彻彻底底地将自己灌醉,可是他太清醒了,他喝的每一口酒他都清晰地记着,脑子里装得那些事,他也都清晰地记得。
他记得自己如何走到今日今时的地位,也记得那些挡在自己路上的人,也记得自己是怎么跟他们斗的。他抗过了尔虞我诈,渡过了腥风血雨,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记得,自己明明是胜利者,可他怎么就这样了......
除去上次他跟谭素喝桂花酒,齐秉从未见过他醉得这般厉害,也从未见他喝过这么烈的酒,"相爷,咱们回去了吧......"
宁子漠轻轻摇头,他端着酒壶起身,身子有些摇晃,青丝在冷风中飞扬,他太阳穴有一颗小痣,和那个女人生的一模一样。他步履蹒跚,冷风灌进他的衣袍,站在屋檐下,整个人都融进了黑夜里,"齐秉啊,你知道桂花酒是什么味道吗?"
齐秉沉声道:"是苦的。"
宁子漠再次摇头,他往前走了半步,扛不住醉意,只能扶住旁边柱子,眼眶在黑夜里有些发红,"是甜的,芳香四溢,清冽甘甜......我至今都还记得那个味道,刚开始天堂,随后是地狱......"
酒烧得嗓子火辣辣,也烧得脸火辣辣。他仿佛至今都还记得那呼啸而来的一巴掌,打得他什么都听不见,整个世界都变得没有声音。
"相爷,过去的事......"
"齐秉啊。"宁子漠打断了他的话,他微微弯下腰,坐在湿漉漉的台阶上,手中的酒壶也搁在了地上,"你说,人要权势来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得到想得到的一切。"
"可是你看我得到了什么?"宁子漠望着漆黑的雨夜,街上唯一的灯笼也被吹灭了,他的背影融入漆黑的夜里,显得彷徨无依,"宁修给了我权利,只是利用我、把我当枪使,他从未真正将我看做是他的儿子。那个女人死的时候,我确实感觉到了痛快,可是她死了之后,我才发现我的仇恨无处依托,无处宣泄。我从未有一天忘记当初发生的那些事情,可是那些伤害我的人都不在了,记得的人只有我,备受折磨的人只有我,活在痛苦里的人也只有我......"
齐秉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他在这种事上完全不精通,如果是谭素在的话、如果她还......
"还有谭素,这么多年能在我身上咬下一块肉的,也只有她了。她将我伤得体无完肤,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狠,我给了她无数次机会,可是她却无数次想要杀我......"宁子漠喝了一口酒,声音里透着些许茫然,"她失败了,可是我又能将她怎么样?我能给她的惩罚,不过是收她一条命罢了。可是我要她的命做什么?她死了之后一了百了,留下活着的人,永远记得,永远痛苦,永远忘不掉,永远备受折磨......"
齐秉突然有些明白了,宁子漠并不想让谭素死得这么痛快。当初他杀死他生母的时候,确实很痛快,可是痛快之后却是无人能体会的折磨。宁子漠并不想当年的事重演,可是他更不能就这样放谭素离开,因为南夷是宁子漠无法掌握的地方,他害怕她脱离了掌控。
"我要她的命做什么......"宁子漠将脸埋在手心里,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彻底崩溃,又是哭又是笑,"我要她的命做什么?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生死,我伤不到她,我根本就伤不到她,可是她却可以肆意来伤害我,这公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