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江暮南从前,并没表面看起来那么光鲜亮丽。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记忆模糊时候。

父亲便忙于工作,脚不沾地;母亲则多数时候都在念叨着佛文,亦或去寺庙中祈福。

一睁开眼,身旁围绕便是各路老师,与学不尽功课。

这种情况下长大江暮南,还没学会怎么去“爱”,就被丢进了危机四伏商场。

尔虞我诈,口蜜腹剑。

他社交空白不断被填满,厮杀中拉扯出一套属于自己价值观,本以为终于能立足。

坐上轮椅后,却发现眼前一切不过都是一隅冰山。

心怀不轨人露出了獠牙。信赖团队分崩离析,还有人在他背后抵上尖刀。

——来自商业对手与伙伴。

——来自不怎么熟“家人”。

——来自青睐下属。

那点信任感,一次次在足尖碾碎。最终被弃之敝屣,如同微不足道一层灰。

他变成了恶鬼。

然后十倍百倍报复了回去。

直到现在,坚持了不知多久生活模式,却在刚才被一朝打碎了。

车缓缓驶离。

隔了一层绿意,外面青年笑意显得模糊不清。

那人站在原地,一直到很远,都还在目送轿车离去。

江暮南攥住铜镜。直到被硌得疼了,才松开一些。

那人在想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做?

额头仍在发痒,暖意源源不断。

就像那只手还点在额头上,很轻,触感却如雷霆万钧。

这感觉令他十分不习惯。宛如安全距离被突破时,困惑又警惕狮子。

却又有股诡异兴奋感,从内心深处升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强烈。

想着青年发,那人眉,那人眼。

那人每一点微表情,是否在眼角眉梢藏了讥诮,好引诱猎物上钩。

他不由推论着,在脑海里一个个分析,琢磨着其间可能性。

是故意吗?

看穿他戏码,所以将计就计……

亦或者知晓他警惕,刻意露出无害一面……

纷涌间却都站不住脚,过一会儿便自己东倒西歪了。

心口被灼烧得焦躁。

就像有什么事,逐渐脱离了掌控一般。

“江总,现在去公司……吗?”透过后视镜,司机吓了一跳。

江暮南垂着眼,正盯着手中铜镜。

那眼神十分幽暗,好像无数浓黑情绪蕴藏其间。

听闻司机提问,他并没有发话。铜镜不知何时被取下脖子,似乎是想随意丢在一旁,以彰显某种权利。

在手里攥了许久,却又舍不得般,缓缓挂了回去。

“不去了。”

“好……诶?”司机有些吃惊:“那接下来是要回家吗?”

“不,先掉头。”

司机不解中照做,一个字也没有多问。

让张经理去项目部核查,等会儿再叫温然玉跑一趟陈家……

至于会议,就让那群脑满肥肠东西自己去争吧。

握紧手中铜镜,江暮南在内心盘算着。逐渐同步体温中,他好像触到了青年刚才朝他探来手腕。

这次,却没任由对方离去。

而是掀开他欲拒还迎手掌,盯着那枚勾人红痣。

然后像发现猎物吸血鬼那样,狠狠咬了上去。

“嘶——”手臂有种莫名刺痛。

简如甩甩手,一脸莫名望向腕间。

那里一片雪白,被阳光照得近乎透明,并没有什么异样。

斑驳树影下,江晨钟正身形僵硬领在前面。

察觉到身后人痛呼,他僵着脸回望;在与简如眼中笑意对视后,又忙不迭把视线收了回来。

被刚才一幕刺激得不轻,他整个人已经麻了。

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

简君孺什么时候和哥哥关系这么好了?

一想到那仿若接吻一般亲昵距离,他不由深深怀疑起自己眼睛。

回学校读书这几天,究竟发生了些啥?

怎么连他那严肃忙碌大哥,都一副被简君孺下了药样子,默许他接近……

不对,哥哥似乎都没什么反应……

可要是不允许,他怎么可能离得这么近,二人还坐同一辆车呢??

可怜江晨钟小小年纪,就得接受和处理这么复杂情况,他大脑已经接近停摆了。

“晨钟。”简如突然唤了声。

“诶。”被迫抽离思绪,江晨钟浑身一抖,不得不回应这人呼唤:“什、什么事?简君孺……”

“简君孺”三个字,因为心虚念叨得非常小声,却颇有些咬牙切齿味道。

回避着某种略带尊敬称呼,他眼神四处瞟着。

学校实行半封闭式管理,极少有机会看到外人。此时偶尔有外出学生,都用疑惑眼神打量着他俩。

多数是落在简如身上。

美人如玉,简如随穿着简单,气质却十分出众。

光是站在原地,就能吸引不少目光。

青春期小孩行动力十足,更何况难得距离这么近。

已经有几人眼前一亮,互相调笑着拿出手机。

她们将摄像头对准青年背影,屏幕却突然黑屏,只剩下一片雪花。

“刘老师办公室在哪?”没留意身后小插曲,简如随意问道。

整栋大楼都是准高三生们地盘。虽说只是高中,却因为资金充裕,修得很有商场那味道。

从落地窗望出去,入目是一大片绿幽幽中庭,不知道花了多少资金。

明亮走廊间,时不时传来朗朗读书声。

偶尔能看到敞开教室门,一眼望去,阶梯教室却都空荡荡,每个班坐学生都很少。

江晨钟沉着脸踩上扶梯。听到简如问话,也只是头也不回小声道:“……四楼。”

比自己教室所在三楼更高了一阶。

江晨钟舒了一口气。

以前他还嫌上楼麻烦,现在却无比感激这个设计。

——这样,便不必领着简君孺,到自己教室前绕一圈了。

扶梯安静运行着。

二人到时候还没下课。班主任刘老师似乎是在跟堂,过了一阵才抱着教案进来。

他大约四五十岁,一身运动装,戴着眼镜。

刚到,就先不动声色打量了简如一阵:“你好,请问你是江晨钟……?”

揣摩着应有称呼,他眼神从简如装扮上划过。

从雪白衬衫,到每颗老老实实系好纽扣;脖子上没打领结,反而更添了几分清爽。

看起来很年轻,不像是当家长年纪。

这所学校家长们都十分忙碌,即使是开会时候,也大多不来出席。

会出现在这里,多半是学生助理。

对面暗含打量眼神中,简如主动与他握手,大大方方展露手上戒指。

“刘老师好。我是江晨钟他哥哥配偶,简君孺。”

“噢……”刘老师眼皮微挑。

那声“噢”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刘老师不属于上流圈子,却偶尔也能听到些豪门八卦。

比如江家那位坐轮椅继承人,和前些日子硬塞过门男妻。

江家资产在全国都列得上号,有点风吹草动,都会成为大众茶余饭后谈资。

江父出车祸那段时间,就曾举国关注,蝉联过热搜第一。

不过和江父比起来,江暮南却要低调多了。

人们只知道他年纪轻轻就坐上了轮椅,最多感慨个几句,连照片都没怎么见过。

即便如此,有男妻嫁进去这事儿,也算不上什么秘密。

只是关于这位男妻“风评”,就只有小圈子里人知道了……

刘老师思绪流转。学生间风言风语,想传到班主任这儿并不算难。

好歹是班主任,自己学生碰见麻烦,他这里也开心不起来。

……那么,那位传言中行为有诸多不端男性伴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呢?

刘老师瞥了一眼江晨钟,见他扭开头,便察觉到那份隐秘别扭,干脆将人支走。

“江晨钟最近状态不对,您能亲自过来一趟,真是非常难得……晨钟,你先去上课吧。我和简先生好好聊聊。”

江晨钟求之不得。他转身欲离开,又担心青年乱说什么,在门口踌躇了一阵。

正想回头提醒他几句,下课铃却突然响了。

“啪!”江晨钟立马把门甩上,动作迅捷又凶猛。

就像担心有谁会透过门缝,发现简君孺存在一样。

办公室顿时安静下来。

走廊却嘈杂声渐起。学生们说说笑笑从教室中出来,唯有江晨钟双手插兜,臭着脸写满不爽。

懒得坐扶梯,他正小步往楼下跑,忽然被一人拦住了。

“江晨钟!”拦住他是死党损友。这人微微喘着气,眼神亮亮,一看就不怀好意:“你回来了?”

“嗯啊……”这不是废话么。

江晨钟心不在焉敷衍。

他想赶紧远离四楼,却见对方眼睛更亮了,咧开嘴用手肘撞他:“听说你被请家长了?”

“……”江晨钟沉默着,脸都别开了些。

“别啊,说两句话嘛。”死党道。把手搭在江晨钟肩膀上,他凑近小声说:“这次又是温然玉吗?”

温特助个子不高,气质却很温和,整个人非常有亲和力。

每次来时候,还记得给班上学生带一盒牛扎糖——味道特别浓郁,其他地方买不到,似乎是他家自制。

年轻又干练,还会给点小甜头,会被人记住也就不奇怪了。

江晨钟表情却不怎么好看。他当然也希望是温然玉,至少后续没有什么幺蛾子。

——这人恪守本分,做员工就做员工,不会逾矩找他茬,更不会过问学校发生过事。

哪像简君孺那么多嘴。

可惜木已成舟。江晨钟就是再郁闷,也只能模模糊糊提了一句:“不是他,新……”

“新助理?”死党有些失望。他妹妹还等着自己带糖回去呢:“这助理人还好吧?年纪多大了,凶不凶?”

“凶。”提起来就生气,江晨钟嘟嘟囔囔:“特坏一人,你最好别招惹他。”

说话间,两人晃悠悠已经到了教室。

正值课间,本就空旷阶梯教室,更显得人烟稀少。

多数人选择去中庭散步,少部分热爱学习则留在教室看书,还有一部分插科打诨,正不务正业。

最后两排,几名少年正翘腿坐在桌子上聊天,看见江晨钟进来,眉毛便是一挑。

气氛有些诡异。

眼神相接间噼里啪啦,知道双方不对盘,死党赶紧拉了一把江晨钟:“别理他们,咱去看书吧。”

那声音低低。

虎落平阳被犬欺。这群人无聊得很,常年热衷于挑衅江晨钟。

双拳难敌四手,吵起来实在有些麻烦。

若是平时,江晨钟说不定还会辩上几句。

可现在简君孺在,他也不想生事。

梗着脖子点点头,江晨钟只当看不见,自顾自打算去座位落座。

可惜他难得收敛一次,对方却不愿意遂他心愿。

“唷,咱们江小少爷总算回来了?”抢在两人坐下前,为首带着耳钉少年突然开口。

见江晨钟皱着眉朝这边望来,他像达成了目标般,眯起眼笑了笑:“听说你遇到点麻烦?”

“是老刘吧?”以耳钉少年为首,几人嬉笑着,互相怼了怼胳膊。

非要逗江晨钟说话似,互相攀谈起来。

“老刘又叫江晨钟家长了?”

“听说这次来不是温然玉……”

“江晨钟。”没见着想要反应,耳钉少年从桌上跃下。

几步凑到人面前,他眼神闪烁:“老刘这次喊来,真是你家里人吧?”

“真?老刘出息了啊!”

众人嬉笑声起。死党一脸惊讶,一边想埋怨江晨钟什么也不说,一边又明白这事儿不好开口。

家里人,那肯定比温然玉麻烦多了。

知道他挂科,指不定还得怎么嫌弃念叨呢。

虽好奇来是哪位,却也心知肚明现在不适合多问。

只能在旁紧张观望,就怕一言不合,两人便打起来。

耳钉少年却根本不理会现场剑拔弩张。

或者说,他就是故意在挑衅着江晨钟。

“是你哥嫂对吧?”带着揶揄,他缓缓凑近:“嫁给你残疾大哥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

“姓简。”有人在一旁吹口哨:“心思却好像不怎么简单。”

仿佛听了个笑话,众人哄堂大笑。

甚至有人刻意放大嗓门儿,好让江晨钟听清楚。

“我听说过,那人追求者可多了,前些日子不是还把许家二少和连虞他们几个,迷得七荤八素。”

“真?那也太搞笑了吧,这可是有夫之夫诶?”

他们这个年纪,看事物多半比较浅,对许多表皮下隐藏真相,只能算一知半解。

其间藏了哪些深意,能品出来更是寥寥,也就只能揪着最浅层次话题谈笑了。

“对对对,他收了很多礼吧。敢问许钿玉追爱成功了么?”

“你这消息可有点落伍。”有人当即笑道:“还问许二少呢。前些日子他才追求被拒,好像因爱生恨了。”

“啊?为啥?”

“说是攀上了其他高枝……”

交谈间气氛逐渐升高。江晨钟不理睬,他们便转头拉别人入伍,唤了窗边专心学习少年一声:“连小留!你哥不是和许二少关系很好吗,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诶?我、我哪知道啊。”合上厚厚书本,连小留露出半张紧张兮兮脸。

他根本不关心家族事务,只偶尔听哥哥连虞抱怨过几句。

又不想因为惹到这群纨绔公子哥而成为靶子,只能努力回忆起来。

“简君孺话,性子转变挺大吧。连虞哥上次去哪儿好像就碰见他了,真就出现在哪家权贵中……”

“哇,魅力那么大?”

“还挺抢手啊!”

众人一道起哄,一时间教室变得吵吵嚷嚷。

有专心读书受不了他们举动,夹着书出门去了。

连小留被吓得一缩,脑袋藏在书本后面。

半晌也没见他们收敛,只能默默吞回了后半句。

——可是,当时江大少也在,二人关系似乎还挺好啊……

他眼睛滴溜溜转,眸中写满犹疑。

猜不到他未吐尽话语,这群人得了肯定后,反而更加变本加厉起来。

这次话锋一转,再度惹上了江晨钟。

“晨钟,你哥嫂这么抢手,怎么还会来学校找你啊?”

“他不是向来看不起你们家吗,莫非是……愧疚?”

“别吧。”立马就有人接话:“什么愧疚,纯粹看笑话还差不多。”

看似讨论,话语里却全是讽刺和挖苦。

江晨钟脑袋绽开一条青筋。

“关你们屁事。”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

这群同学恶毒又恶心,和他们吵,只让人觉得掉价。

放在那儿不理,又和苍蝇似嗡嗡作响,别提多讨厌了:“你们是后院妯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