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萦绕在郁岁身旁。
神魂趋于完整,记忆也逐渐恢复。
万年前的浩劫。
主战场是在九重天的。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再者九重天鲜少有战争,除了天生仙体之外,飞升者不知多久才有一个,况且还得经过培训才能上岗,人手严重不足。
很多神仙都是身兼数职,天上地下两边跑,在时间差之中维持平衡。
郁岁在一十三洲留下本体玉石稳定结界,又在魔界留下神魂镇压。
并非全部神魂。
只是为了让魔界的结界稳固些,不让邪魔侵入魔界。
随即回九重天述职。
顶头上司是仙尊裴湮。
总是着白衣,白发红眸,如雪似霜,就如同养育在寒山之巅的雪莲,圣洁而高贵,不可亵玩。
简单讲述了下界的情况后。
郁岁准备回司命宫一趟。
临走之时。
裴湮忽然淡声问,“听闻你与陈小将军闹了些不愉快?”
郁岁乐了,“他告状了?”
裴湮撩起眼皮,漠然看她。
郁岁敛了些笑意,诚挚保证,“我不和小孩计较。”
裴湮的视线好像更冷。
郁岁:“……”
她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得罪过裴湮,但一想到仙尊一视同仁,对谁都是如此冷冽,毫无笑意,就平衡了。
不要和面瘫计较嘛。
她保持着下属对上司的恭敬,“尊上是要罚我吗?”
裴湮眼睫微垂,处理着手中公务,“这些小事你们自行解决。”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说“本尊没那么闲,少拿这点小事来烦本尊”。
郁岁:“……是。”
她能不能申请自降职位,换个顶头上司?
过了会儿。
裴湮:“怎么还不走?”
郁岁:“……”
上次汇报完离开,就被裴湮叫住,训斥说“本尊让你走了吗”。
套了层圣洁皮囊,简直把喜怒无常刻在了骨子里,隐隐还有点刻薄。
她假笑,“我可以走了吗?”
裴湮大发慈悲般,“走吧。”
郁岁深吸一口气。
小仙女不要和这种狗东西计较。
但还是没忍住,“尊上是不喜欢我吗?”
裴湮抬眼,目光浅淡。
剔透的眼眸仿佛在疑惑“你脑子是不是有病,为什么要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仙尊日理万机,哪有时间去针对你这么个微不足道的司命星君?
业务都不重合。
郁岁低头嘟囔,“总不可能是喜欢我才故意针对我吧?”
那岂不是试图通过扯人头发辫引起回应的小学生吗?
隐约好像听到咔嚓一声。
郁岁茫然四顾,什么断了?
“尊上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裴湮搁下手中断裂的笔,谴责说,“你吓到我了。”
郁岁:“……”
那我还挺厉害。
裴湮支着下巴,好奇问:“是什么给了你这种错觉?”
郁岁腼腆:“是我的自信。”
裴湮像是严厉的长辈般教育她:“不要盲目自信。”
郁岁从善如流:“好的。”
裴湮微微颔首,又提了句,“莫弓又重新联合其他秘境的邪魔,虽然称不上危在旦夕,但也有些吃紧,你最近先留在九重天,我会派其他人去守雁城。”
莫弓是邪魔之首。
打法颇为流氓,非常热爱偷袭与骚扰。
这个命令。
郁岁自然说是。
养在殿中的傀儡仆人机械般开口,“该用午膳了,尊上。”
郁岁吃惊看他。
神仙早就辟谷。
很少有仙追求口腹之欲。
更别提是裴湮这种,看起来用点露水都能活下来的高岭之花了。
裴湮说:“好奇?”
郁岁确实好奇,主要是好奇仙尊的食谱,她虽然不重口腹之欲,但也颇为喜欢食物,吃起来会让人会愉快。
只是。
再好奇也不必自虐般选择与喜怒无常的仙尊一起。
正欲告退。
裴湮:“既然赶巧了,那便留下来吧。”
随即又吩咐傀儡,“多加一副碗筷。”
他说的还挺不情愿。
搞得郁岁就像是特意卡着饭点来蹭吃蹭喝的。
他是老大。
他是老大。
他是老大。
郁岁反复告诫自己,遂忍气吞声,“是。”
出乎意料。
午饭格外合她的胃口。
雁城人嗜辣,她最近在雁城,也逐渐喜欢这种又辣又麻的爽感。
郁岁夸赞,“尊上的厨子好厉害。”
裴湮正在给自己倒水,淡声说,“本尊做的。”
郁岁哇了声,“尊上好厉害。”
她忽然一顿。
等等等等。
如果这是裴湮做的,那就她来的时候,裴湮正巧就要吃午饭,但因为她一直不走,所以没办法吃。
所以他是,一直忍受着美食的诱惑。
迫不得已才让傀儡仆人开口提醒该用午膳。
郁岁咬着筷子:“是我耽误尊上用膳了吗?”
裴湮正在给自己倒水,“知道就好。”
郁岁愧疚,“我下次来早点。”
裴湮:“好蹭一顿早饭?”
郁岁:“……”
哎呀,他嘴巴怎么这么欠。
郁岁忙拿公筷给他夹了块辣子鸡,试图堵住他的嘴巴,“下次您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半夜都成。”
裴湮顿时警惕,“你想的美。”
郁岁:“?”
郁岁:“!”
不要做出一副我要轻薄你的表情!
看在午饭格外好吃的份上,她就不计较了。
郁岁再次找话题,“没想到尊上也爱辣。”
裴湮已经在喝第四杯水了,“不爱。”
郁岁:“……”
很好,话题终结者。
但她居然颇有几分不死心的聊了下去,“那为什么要做这些?”
裴湮面色不改:“为了追求刺激。”
“辣其实是痛感。”
郁岁点头肯定,“确实很刺激。”
确实有很多人,不能吃辣却又格外渴望吃辣,就这样一边痛苦一边刺激。
这下轮到裴湮说不出话了。
郁岁看向裴湮露出了同为吃辣人的友好目光,“多谢尊上留我用膳,改日我给尊上带风干牛肉吃,当地特色,又辣又好吃。”
大概是真的爱吃辣。
裴湮竟然说了句好。
这顿饭吃的总体来讲,还算愉快。
只不过。
谁也没料到,这是郁岁吃的最后一顿饭。
…
郁岁回到司命宫。
见到了正在奋笔疾书的小毛球,它骂骂咧咧,“怎么会有人要这种定制,我他大爷一整个无语住,是觉得自己太单调了吗?”
郁岁:“再说脏话挨打。”
小毛球顿时噤声。
很快又哼哼唧唧的凑到郁岁身边,“不怪我要说脏话嘛,你看看,那人竟然想要又男又女,说要体验一把极限快乐,人家的小脑袋瓜都被玷污了。”
郁岁揉揉它,“下次这种定制就不要接了。”
小毛球腼腆,“人家猎奇。”
郁岁沉默两秒,把它弹开。
“宁孤临回来过吗?”
小毛球:“没有。”
“他最近和幽歧的邪魔走的可近了,他会不会怒而黑化,叛变了?”
郁岁动作微顿。
又若无其事的垂头翻着话本,“他不会。”
小毛球,“我也知道他不会,但是他又蠢又笨,万一被人骗走了,怎么办?”
黑漆漆的小毛球居然能透出期待的表情,“我们要不去看他一眼?”
郁岁:“然后你再趁机奚落他?”
小毛球不满,“我哪里有那么绿茶?”
郁岁笑了声,没有再理会它。
握着司命笔出神。
小毛球一边赶定制稿,一边偷瞄郁岁,“你是不是在想宁孤临?我都在你身边,兢兢业业为你打工,你不许想别人!”
郁岁:“……”
“我在想仙尊。”
小毛球打了个哆嗦:“仙尊怎么了?”
郁岁蹙眉思索:“感觉今天好像被人牵着走一样。”
小毛球懵懂。
郁岁:“算了,我出去一趟。”
小毛球:“你去哪里?我也要去。”
郁岁无语,“不赚钱了?”
小毛球蔫了下来。
见郁岁要离开,连忙提了件别的事。
“前几天有个仙子,想要定制你和仙尊的话本。”
郁岁大惊,“这么邪门的cp为什么也有人磕?”
“又不犯法,为什么不可以。”小毛球傲娇的弹了下,“我还觉得裴湮配不上你呢。”
郁岁看穿它的心思,“别以为拍马屁就能跟我一起。”
小毛球:“……嘤。”
郁岁这趟是去找宁孤临的。
期间有战争的时候,他总是跟在她身旁。
但越来越沉默。
完全没有最初的活泼,绷着一张脸,面目表情的杀敌,又悄无声息的离开。
简直像个幽灵。
郁岁有心缓解彼此关系,也试图解释。
“功法的选择是形势所迫。”
“若非如此,我自然是两个都要修的。”
她说的含蓄。
宁孤临敏感的抓住他想要抓的重点,冷冷说,“何必找理由,不过就是觉得那毛球更厉害,所以才在打仗时选择它。”
他又讥诮的笑了声。
“两套功法相克,你都要,也不怕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郁岁极力将这些讲透彻,免得他钻牛角尖,“在我心中,你们俩没有高低之分,谈不上谁更厉害,只是我用无情道颇为顺手,战场瞬息万变,不能有差错。”
停顿了下,她又说。
“我既然创造两套,便是有道理的。”
宁孤临话语愈发刻薄:“没有高低之分?用那毛球得心应手?你倒不如直接坦诚讲,我就是残次品,是一套没用的功法。”
他又冷笑了声,“至于你的道理,不就是放弃其中一个吗?”
“别在这里假惺惺了。”
“说这么多不就是怕我叛变吗?既然这么担心,现在杀掉我啊。”
郁岁只想要采取对叛逆期孩子最直接的措施。
狠狠揍他一顿。
但碍于宁孤临已经修得人形,不是毛球那种想揍就揍的,得顾及他身为人的面子,所以郁岁忍了。
宁孤临还在冷笑,“怎么?被我猜中了心思,说不出话了?”
郁岁克制住怒火,“随你。”
就这样吧。
她还不想无痛当妈。
宁孤临微怔,又嗤笑说,“既然如此,那你来找我做什么?就为了告诉我,随便我?”
郁岁深深看了眼宁孤临。
选择离开。
可恶。
刚刚真的好想动手教育熊孩子。
裴湮为什么要在这里?
再之后的事情就是莫弓带领邪魔来势汹汹,郁岁以身饲魔,将邪魔封印在落霜潭。
其实本来不必死。
可一十三洲与魔界的事态发展太过震撼,谁也没能想到,死的就很是潦草与残忍。
郁岁如今躺在裴湮的尸骨旁。
阴森森的,冷的刺骨。
她还记得自己将仙尊推离落霜潭时,他惊怒又震痛的表情,颤抖着试图救她出去,却又被邪魔腐蚀。
郁岁已经无法说话了。
她与裴湮传音入耳,“我在司命宫给尊上留了份牛肉干。”
“还请尊上帮我照顾一下宁孤临。”
裴湮难得恶劣的语气,恶狠狠的,“一点牛肉干就想要我替你照顾崽子?”
“你若是死了,本尊连夜把你司命宫给拆了,改成百兽园。”
郁岁笑,“那也挺好。”
“毕竟仙尊有很多灵宠,时常去百兽园看看,说不定会在某个瞬间想起我。”
邪魔吞噬着她。
郁岁其实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只有麻木,后知后觉升起了一股恐惧,又想到曾经天地尚且混沌之时,与裴湮幼稚的话语——
我们拉勾,以后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好不好?
裴湮是怎么回复的?
哦,给了她一个“滚”字。
后来有了九重天,他们的接触就更少了,但此刻,郁岁鬼使神差的抬手,做了个拉勾的手势。
“能不能多记得我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