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路上并没有再出什么差错。
颇有几分畅通无阻地找到了陈邵九。
郁岁感叹:“不愧是建筑奇才,宫殿愈发豪华了。”
与万年前相比。
愈发豪华了。
裴湮若有所思。
郁岁停下脚步,看向了之,“大师,陈公子说过,收尸的时候不想要和尚在场。”
了之礼貌地停在门口,没有跟上去,微微叹息:“贫僧好难过。”
郁岁于心不忍:“下次再带着大师。”
了之说好。
暗自祈祷,希望下一个施主,不想要裴剑尊在场。
一行人跟着进去。
陈邵九正在进行最后一次,耐心的擦拭美玉,一片片,不似俗物,漂亮极了。
裴湮最近正在做镯子,寻找美玉。
可此时见了这玉,竟然生不出半分用此物雕琢的想法。
单是想想雕琢这块玉。
便像是被千刀万剐一般。
袖口忽然被扯了下,郁岁担忧看他,“师父?”
裴湮淡笑安抚她:“为师没事。”
陈邵九冷哼:“他能有什么事呢?他好着呢,美人在怀,剑尊何忧?”
郁岁:“……”
“你好会说话。”
陈邵九嗯哼了声,继续细细用丝绸擦拭着美玉。
郁岁将魂灯放在桌子上,坐下,托腮看着这些玉。
鹤寻云蹙眉:“你有什么计划吗?”
郁岁:“等他去世后,帮他收尸。”
鹤寻云深感自己根本不应该询问她,说的都是废话。
他看向陈邵九,“我们知道,这些人杀死了你心上人……”
陈邵九猛地回头,向来阴鸷的眼眸都多了几分灵,“胡说八道什么,陈某哪里有心上人?!”
郁岁想到他的玉,补充说:“心爱之物。”
陈邵九看向郁岁,唇瓣翕,最终说:“不必胡乱猜测。”
“陈某早就断情绝爱。”
他这一反常态的模样。
反而像是在说,心中有鬼。
鹤寻云劝说:“你已经折磨了他们上万年,难道心中还有怨气吗?”
陈邵九擦好了白玉,一片一片的将其装进匣子。
鹤寻云再接再厉,“不若你先将解药拿出,我们升堂审案,查清事情缘由,再惩罚罪魁祸首。”
五百多人杀一人。
总不可能人人都砍了一刀吧?
总得有一个真正的杀人凶手。
也许还有几个帮凶。
但杀一个人。
绝不可能会有五百多个杀人犯。
鹤寻云哪里知道,偏偏就是有五百多个杀人犯,他们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陈邵九将匣子扣好,平静说:“陈某下毒之时,便没炼制过解药。”
他将匣子放在了郁岁面前。
“这些是陈某的家当。”
郁岁上道说:“我会安排妥当,都放在棺材里的。”
陈邵九嗓音沙哑:“这些是留给阁主的,如果阁主不需要,便交给那秃驴吧,等日后阁主想要的时候,再取回来。”
郁岁:“好。”
听其言论,他似乎与了之关系还挺不错,她多问了一句,“葬礼真的不要和尚吗?”
陈邵九:“陈某不需要超度,自然也不用和尚了。”
他最后又摸了下匣子。
回头看向裴湮,走到他面前,古怪的笑了声,“忘了也好。”
就是不知道是福还是祸了。
他们一同从九重天下来。
断了飞升的路,为了一场遭众人唾弃的复仇,为了一场没有结果的等待。
绝望,也无望。
而裴湮更加疯魔。
妄图去复活一个天生仙体。
由天地灵气孕育而出的仙体,怎么可能是他们能够复活得了的呢?
但是。
他成功了。
其中的凶险与心血,陈邵九无从得知。
他唯一知道的是。
那个疯魔的裴湮死在了希望前夜。
死在了郁岁回来的前一天。
重新带上温文尔雅的面具。
掩盖内里早已千疮百孔的腐烂血肉。
陈邵九心想,忘了也好。
还能重新开始。
他大发慈悲的说:“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裴湮撩起眼皮,淡淡说,“没有。”
陈邵九点点头。
像是把遗言都交代完了,然后对郁岁讲:“之前请阁主做的棺材,阁主准备好了吗?”
郁岁想到棺材,颇有几分羞赧:“准备好了,按照你给的图样,在上面雕刻了颗玉,不过我是第一次做,可能不太完美。”
她将棺材拿了出来。
棺材盖上,左边中间再上方点的位置,按照陈邵九的要求雕刻了一块玉。
陈邵九抚摸着这块玉,轻轻说,“已经跟完美了。”
郁岁放下心,“你满意就好。”
陈邵九打开棺材,躺进去试了试。
作为死后的安息之处,这里已经很舒服了。
他闭上眼。
似乎是在享受。
鹤寻云猛地反应过来,阔步冲到棺材前,探向陈邵九的鼻息——
已经没了生息。
他这才发现,陈邵九今天穿的格外正式,与往常的阴郁不同,他洗了头发,为自己梳了个干净整洁的发型,穿的也是新衣。
郁岁合上了棺材。
“死者为重。”
棺材上雕刻的那颗玉。
正好落在了陈邵九心脏的上方。
郁岁忽然有几分难过。
可能是因为前一秒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下一秒便死在了自己面前。
之前给梨娘收尸没有这种感觉。
也许是因为那次收的只是少女心。
而乱葬岗的尸体,她又素不相识,无法共情。
郁岁开导了自己许多。
还是有几分难受。
她走到裴湮身边,“师父。”
鹤寻云也在裴湮身边,正在询问:“这雁城的百姓,裴剑尊可能解了蛊虫?”
裴湮自然而然地拉过郁岁,“抱歉,在下无能为力。”
雁城的满目疮痍。
正叫他愉悦呢,他可不会委屈自己。
鹤寻云微微蹙眉,“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等囚山秘境开启,去取里面的落星花,来解这蛊虫了。”
郁岁眨眨眼。
主呼唤系统。
“龙傲天没有觉醒剑灵哎。”
【系统:这件事,我很难过。】
郁岁倒是没有多开心。
之前她在试炼场也试图阻止过剧情,但并没有什么用,晚上就觉醒了。
缺失的剧情总会以别的方式补回来。
郁岁看向裴湮。
谪仙般的剑尊,是不能入魔的。
也不可能像剧情那般,成为魔尊。
——陈邵九自然死亡,叫她看到了些希望,龙傲天的崛起之路会以其他的方式弥补回来,但垫脚石自身的剧情倒是可以避免。
…
雁城,奉城,柳城。
依旧被封着,等寻找到了落星花,彻底医治了他们以后才会解封。
而陈邵九最终葬在了魔界。
这是他自己要求的。
郁岁不知道原因,但还是遵从死者的意志——毕竟付了钱的。
待陈邵九入土为安,他们离开后。
了之拎了壶酒,晃晃悠悠地走到这里,“贫僧来看看你。”
“不过贫僧是出家人。”
“不宜饮酒,你来替贫僧喝了吧。”
他停顿了下。
“你喝,也算是贫僧喝了。”
“毕竟你和贫僧,本就是一人。”
他最初的那一世。
是被陈邵九分离出来的。
据说是遇到了一个老和尚。
说陈邵九身上有佛缘。
陈邵九说:“我满身都是杀孽,哪里有佛缘?”
老和尚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他又说,“你为了谁造的杀孽,那人承了你的恩惠,便也要承担这罪孽。”
“你不为自己,也要为她想了想。”
陈邵九愣住了。
“可是我,放不下屠刀。”
和尚叹息,看向陈邵九的目光满是苦痛。
——像是替他承受了这份苦痛一般。
过了一夜后。
陈邵九剖了自己的心。
那颗心成了婴儿,陈邵九说:“我的躯体以蛊虫为生,等到要等的那个人,我便以死赎罪。”
老和尚问:“若是等不到呢?”
陈邵九不假思索:“那便一直等。”
老和尚摇头叹息。
他的眼睛像是镜子,倒映出了陈邵九眼中的漆黑的悲哀与无望。
陈邵九将婴儿递给老和尚,“这个婴儿,亦是我留在尘世赎罪的方式。”
“我造了多少杀孽,便赎多少的罪。”
老和尚说:“你何罪之有?”
“只是杀孽太重而已。”
这两句话,好似十分矛盾。
又好似全然无关。
陈邵九目送和尚抱着婴儿离开。
后来听到了佛子转世的消息,错愕不已。
他?佛子?
当真好笑。
和尚给佛子起名叫,了之。
了的什么。
了之不知道,也不懂。
他有传承记忆,有着一世又一世的记忆,却仍然参悟不透。
了的是俗世情缘吗?
可他一世又一世,助那些痴情人渡情关,到底也没参悟透自己的。
了之将酒全部浇在他坟前,“你临死也不愿意见贫僧……”
“贫僧其实明白。”
“你厌恶的不是贫僧,是你自己。”
了之与陈邵九。
就像对立面。
一个积善行德,一个杀孽滔天。
但偏偏他们俩是同一个人。
这个阴郁狠辣,世人唾弃的毒圣,害怕在了之身上看到曾经那个意气风发,光明磊落的小将军。
他如今,早已不是恣意潇洒的少年了。
所以当等了万年的人归来时。
他连相认的勇气都没有。
——他又能以什么模样与她相认呢?
于是。
陈邵九在远远的见了她几面后,赠了她一座楼,做了他能做的一切后,遵守与老和尚的约定,坦然赴死。
了之拎着酒壶,轻轻闻了下。
仿佛有几分微醺。
酒这种东西,他有一世也是尝过的。
借酒消愁,其实也没用。
了之替他拂去墓碑不存在的尘土,念了几句经文,“贫僧会替你守着她的。”
他站起身。
“有句话,你说的对。”
“总得有人记得。”
“总要有人提醒他们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