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第21天

冲喜[重生] 绣生 5638 字 7个月前

四更天,鸡鸣时分。

天色还未亮,正院檐下亮着一盏盏灯笼,新来的侍女打着灯笼候在院子里,见两人出来了,便打着灯笼在前面引路。

叶云亭将李凤岐送到王府大门口,方才顿住脚步。

他虽然表情平静,但李凤岐知他在担忧什么,他轻轻拍了拍叶云亭的手背,由轮椅换到轿子中,掀开轿帘朝叶云亭摆了摆手:“回去歇息吧。”

叶云亭朝他颔首,就见轿夫抬起轿子,五更推着轮椅跟随其后,一行人往皇宫方向行去。

从王府经昭和正街,再到前朝太和殿,约莫要两刻钟。

白日里热闹的昭和正街此时寂静得很,老话说“一更人、二更锣、三更鬼、四更贼”,此时正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候。街道上只有灯笼的微光与沉闷的脚步声。

偶尔也会遇到其他去上朝的官员,相熟的官员之间,便会睡眼惺忪地打个招呼。

越靠近皇宫,各府的轿子就越多,一众大小官员卷起轿帘叙话闲谈,提及最多的话题无异于昨日傍晚,永安王出府迎接老王妃之事。

据说身中剧毒命不久矣的永安王,竟然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好了。

此前王府里头发生的事,也不是各个官员都知晓。但在朝为官的人,不说各个人精,但也都懂得察眼观色。即便是不知道王府之内的光景,他们看皇帝这些日子的态度,也能猜到一二。

都在暗中猜测盛极一时的永安王府怕是自此就要倾覆了。

有人唏嘘,也有人幸灾乐祸。但大家都有志一同地保持了沉默。毕竟永安王命不久矣,为一个将死之人得罪了皇帝,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更何况从前那些亲近永安王的官员都一个个噤如寒蝉,又哪里轮得到他们强出头。

大家都站好了立场,只等着看永安王最后结局。

却不料眨眼功夫就被永安王杀了个措手不及。大小官员们自有立场与派别,此时都在小声引论此事带来的后续影响。

兵部尚书戚邵揣着袖子老神在在:“今日诸位大人说话还得谨慎些。”

众官员都心照不宣,永安王大好,那陛下的心情定然好不到哪里去。这个时候触霉头,说不得乌纱帽和项上人头就得没一个。

“这天怕是要变了。”年迈的御史大夫揣着暖炉,眯着眼看灯火辉煌的皇城。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古往今来屡见不鲜。

但皇帝与永安王之间,实力差距太悬殊。如今打蛇不死,后患无穷。

永安王可不是打不还手的泥菩萨。

众人一时缄默,都默默猜测着日后的朝堂局势。

黑暗中不知是谁忽然惊呼了一声:“那可是永安王的轿子?”

众人一惊,纷纷循声去看。

便见一架比寻常轿子要高大宽敞些的轿子默默停在边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轿帘垂着看不到里面情形,但帘子右下角绣着的“永安”二字却格外扎眼。

一众大臣盯着垂下的轿帘,恨不得盯出个窟窿来。

与李凤岐交好的戚邵眉毛一扬,朗声问道:“可是永安王尊驾?”

他话音刚落,就听一道清冽声音回道:“诸位大人许久不见,可都安好?”与此同时,低垂的轿帘缓缓卷起,露出李凤岐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来。

竟真的是永安王!

一众官员震惊异常,连脸上的情绪都差点维持不住。昨天傍晚才听说永安王大好的消息,今日天不亮,人就来参加朝会了。

分明是来势汹汹。

又想起御史大夫方才的话,心道怕是真要变天了。

官员们心思各异,素来与李凤岐关系亲近的大臣都凑上去寒暄,其他人则竖起耳朵听。

有人问:“王爷大病初愈,何不多休息几日?”

李凤岐声音不高不低,冷如寒冰,在暗夜里透着几分阴沉:“有要事要禀告陛下。”

众人思索着永安王这会儿有什么要事。

没等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钟声响起,宫门大开。

众人只得打住话题,下轿列队,往皇城内行去。过金水桥,便至太和殿广场。

群臣列队拾级而上,唯有李凤岐坐在轮椅上,由五更从旁推上去。

待到了太和殿门口,方才换成了太和殿的内侍接手。

五更顺道将装着赵炎首级的木匣交给内侍,嘱咐道:“拎好了,可别给摔了。”

那内侍唯唯诺诺地接过,才推着李凤岐进殿。

众人按官职列好队,李凤岐的轮椅在最前方,待众人站好队列后,又见一人姗姗来迟,白衣素服,正是太傅韩蝉。

韩蝉脸色有些差,他瞥了李凤岐一脸,站在了他旁边,与他并列。

皇帝李踪还未到,太和殿内不可喧哗,文武百官俱都沉默不语。如此等了大约一刻钟,穿着明黄衮龙服的李踪方才出现。

他刚刚弱冠,面容尚且带着青年人的稚嫩,肤色因养尊处优,养得极白。被明黄的龙袍一衬,就多了几分羸弱。

若不是身上的龙袍,瞧着不像九五至尊,倒更像个有些阴郁的书生。

李踪走至殿中,在宽大的龙椅上坐下,冠冕上十二珠轻轻晃动,遮住了他阴沉发青的脸色。

他目光阴郁地凝视李凤岐,藏在袖子中的手攥成了拳。若不是方才已经在后宫泄过一回火气,他连面上的平静都难以维持。

崔僖侍立在侧,鸣鞭一声:“有事早奏,无事散朝——”

去势后略有些尖锐高亢的声音回荡在太和殿中,一众官员下意识将目光凝在了李凤岐身上。

永安王出现了,谁还敢先奏?

然而李凤岐仿佛对四周目光一无所觉,身体放松地靠在椅背之上,双手交叠,闲适自在,似无人能入他眼。

在他脚边,则搁着那个突兀的木匣。

众人拿不准他什么意思,更不敢先出头。太和殿内一时落针可闻。

李踪目光阴鸷,居高临下地扫过在场文武百官,见竟无一人敢出列,脸色便愈发难看。

僵持良久,他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众爱卿今日无事启奏,永安王大病初愈,仍然坚持来上朝。难道也无事要奏吗?”

“臣有事奏。”李凤岐漫不经心地坐直身体,目光与李踪对上,隔空交锋。

“何事?”李踪强自镇定,眼珠乱晃。

“臣收到北疆八百里加急军报,说参军赵炎暗中勾结冀州刺史殷承汝意欲谋反,”李凤岐轻描淡写将赵炎一事抛出来,一条条列数赵炎罪行:“军报中言,赵炎至北疆都督府不过十余日,行事乖张,索贿受贿,甚至还假传陛下口谕,蛊惑军心,意图撩撺副都督朱闻与他同谋造反。”

“朱闻先是假意应和,实际上却暗中着人调查搜集证据,意外发现赵炎一直与冀州刺史殷承汝有书信往来,又查出殷承汝私自在渭、冀二州交界的深山中屯兵数万,意图不明。副都督为保两州安宁,欲将赵炎拿下押送上京问罪,却不料赵炎察觉反抗,混战之中被斩杀。”

他自袖中拿出往来的书信,又一指地上木匣:“这便是赵炎首级与二人密谋来往的书信,还请陛下过目。”

众人没想到永安王一露面,说得便是这样要命的事,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李踪紧紧咬着牙齿,强挤出个狰狞的笑容:“崔僖,呈上来看看。”

崔僖闻声走下台阶,接过书信,又弯腰去看地上的木匣。

这木匣一尺见方,通身乌黑。凑近了,能闻到隐约血腥气与腐烂臭味。

他冷脸掀开木匣盖子,赵炎死不瞑目的狰狞模样便暴露在众人面前。

崔僖脸色沉肃,端起木匣:“陛下,确是赵炎。”说罢又将来往书信呈了上去。

李踪接过去,匆匆翻了几下,便扔在了龙案上。

他不用看也知道这书信之上写了些什么,赵炎是带着他的口谕去的北疆,殷承汝也是受了他的秘令在山中屯兵。按照原本的计划,赵炎前往北疆,故作不经意地透露出李凤岐在上京的困境,目的是挑起朱闻的怒火。朱闻性急易怒,又对李凤岐忠心耿耿,只要他有了动作,李踪便可以以谋逆罪名,命殷承汝带兵平乱。

光明正大地除掉李凤岐的心腹大将与玄甲军。届时李凤岐没了后盾,还要担着下属谋逆的罪名,他就是一怒之下将人杀了,天下人也不会说什么。

可偏偏朱闻竟然没入套,还牵扯出了赵炎与殷承汝。

区区赵炎死便死了,殷承汝却决不能折进去。

李踪磨了磨牙,沉着脸道:“此事疑点众多,还是要交由刑部彻查,”

李凤岐没反对,只道:“冀州拱卫上京,谋逆关系国本,非同小可。只刑部怕是不够。还需大理寺与御史台三司共审。至于冀州刺史殷承汝,私自调兵,不论其意图为何,都违反军令。为防万一,该先解除官职,押入大理寺刑狱候审。”

他遥遥望着皇帝:“陛下意下如何?”

李踪瞪着他,良久,才扫视殿内:“众爱卿以为如何?”

“陛下不可。”齐国公叶知礼道:“殷家满门披肝沥胆,为国尽忠。若是未查明真相便将人革职下刑狱,恐会寒了忠臣良将的心。”

“齐国公这话就不对了,谋逆是诛九族的重罪,不过是暂时将人请到刑狱候审,如何就寒了心?”大理寺卿王且出列驳斥道:“我掌大理寺十余年,未曾出过一桩冤案,若是查明无罪,自然会将人放出来,还他清白。”王且一甩袖,冷笑连连:“若如此轻易便寒了心,谈何忠臣良将?”

说完他语气微顿,又疑惑道:“还是说齐国公因着与殷家的姻亲关系,想要徇私?”

叶知礼被他接二连三堵得说不出话来,自原配身亡后,王家便与他断了往来,王且更是处处同他唱反调。他心知此事难以善了,斟酌片刻,到底还是甩袖退了回去。

此后又有人出列谏言。但有赞同的,便有反驳的。大殿之中吵得不可开交。

最后所有人都看向不发一言的御史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