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流云却没有让不熟悉的吸血鬼为自己狩猎的想法,即使此刻喉间干渴,也只摇摇头拒绝了对方,“不用。”
“好吧。但如果你有需要,请尽管告诉我。”阿罗回以一笑,转身出了山洞。
姜流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林间。
食血的吸血鬼并不需要饮水,阿罗随身带着水囊是为了谁显而易见。
姜流云眸光微暗,看向火堆旁的儿子,“他是你的朋友?”
“不过是同行的人罢了,”姜思钰摇摇头,随口道:“他说有办法能找到冥府的入口,所以我们才一路同行到现在,阿爹不喜欢的话就把他赶走吧。”
姜思钰眉头一皱,声音微沉,“找到冥府的入口做什么?你还想去冥府不成?”
听出他话语间的不悦,姜思钰抿抿唇,一用力就将手下那只飞禽的脑袋拧了下来,“阿爹回来了,我就不找了。”
但如果阿爹没回来,他定会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为止。
姜流云也听出了他话中的潜在意思,心中一沉,原本想说出凯厄斯今晚的生死之关及转变失败自己会跟凯厄斯一起走的事情,此刻也只能暂且压下。
他喉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阿钰,你长大了。”
“长大了你也是我阿爹。”姜思钰飞快说道。
姜流云沉默一下,“你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我知道阿爹想说什么,”姜思钰动作利落的升起了火,在橘红色的火光下,青年的侧脸柔和而宁静,“阿爹一直想让我的身体恢复成常人一般,平平安安长大,然后娶妻成家,过上平静的生活。为此,您可以付出一切。不管是当初变成吸血鬼、谋夺翡翠板的愿望,还是甘愿留在冥府,你所做的一起都是为我好。”
姜流云回想过往,一时怃然失语。
“但是阿爹从来不知道我想要什么。”青年直直盯着燃烧的火焰,直盯得双眼干涩发酸,“我从小没有阿娘,是阿爹独自抚养我长大,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阿爹给的。我知道,我对阿爹而言很重要,但阿爹对我而言也是如此。从以前到现在,不管是中原还是西域、还是大绿海和埃及,只要有阿爹在,我就安心,即使遇到再强悍的敌人,我也丝毫不惧。”
“可一旦阿爹不在,我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不知道目标在何方、不知道什么才是该做的事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而且让阿爹独自一人被关在冥府,而我娶亲生子逍遥度日……这种事情,我也完全做不到。”
姜思钰从未说过这般剖心之言,此刻听完他这些话,姜流云心头愕然,默然无语。
父子一人相伴这么多年,他自然能明白儿子的感受。
此前他一意孤行留在冥府,于凯厄斯而言已是极大的伤害,对阿钰又何尝不是如此?
但有些事情非人力所能及,若凯厄斯转变失败,他自然不能让对方独行冥府之路,那时,阿钰又该怎么办呢?
山洞中一阵静默,忽而一阵风拂过,阿罗的身影出现在山洞中。
拥有读心天赋的吸血鬼自然也十分擅长察言观色,阿罗立刻察觉到山洞中的气氛怪异,眸光微闪,温柔的看着姜思钰,“阿钰,发生什么事了?”
“和你没关系。”姜思钰冷漠道,很快意识到不对,豁然转头看他,“你叫我什么?”
“阿钰。我记得西奈法是这样叫你的,我想这应该才是你名字的真正发音,”阿罗在他身旁坐下来,放下水囊,捡起他垂到地上的长辫子捏在指尖把玩,“阿钰,你觉得我的发音对不对?”
姜流云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有些意外。
比起凯厄斯多年来都叫不准阿钰的名字,阿罗的咬字已然很准了。
姜思钰却丝毫不在意这吸血鬼对自己的称呼,伸手扯回自己的发辫,随口道:“还行吧。”
从初遇至今青年的态度一直都是冷漠又尖刻的,阿罗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他不以为意的耸耸肩,单腿屈膝而坐,手肘支在膝盖上,撑着下颌含笑凝望青年的侧脸,因为心情愉悦放松,血色双眸此刻瑰丽明亮得如同红宝石。
姜流云被凯厄斯追逐多年,此刻看着阿罗的眼神神态,很快猜出了这吸血鬼的心思。
他是想让儿子娶妻生子过上常人一般的日子的,此刻发现有吸血鬼对姜思钰生出了这种企图,当即眉头紧皱,十分不悦。
然而一想起或许即将到来的分别,还有这非人存在遍布且危机重重的异世,他心中权衡一番,暂且还是放下了此事。
凯厄斯就躺在他身边,姜流云抬手抚上银发男人的胸膛,指尖触及对方脖颈上的项链。
那项链上的排坠还是在埃及时凯厄斯收集了他掉落的蛇鳞打磨而成,此刻这蛇鳞项坠失却了对方身上的温度,似乎比之往常更冷凉了几分。
等姜思钰吃完了晚餐,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
姜流云握着凯厄斯的手,血红的双眼静静盯着山洞外黑暗的山林。
姜思钰躺在他另一边,手指玩弄着盘在胸膛上的青白,抬眼就看到他冷肃的神情,微愣了下才开口,“阿爹,你怎么了?”
姜流云摇摇头,没有说话,低头看了眼凯厄斯。
银发男人双眼紧闭,素来张扬的脸孔显出几分清醒时绝不会有的恬静之态。
夜色沉寂,山洞中一片静谧,燃起的火堆逐渐缩小,橘红的火焰跳动着,间或响起一声木头爆裂的噼啪声。
吸血鬼无须睡眠,姜流云静静坐在凯厄斯和姜思钰中间,如同一座石像。
阿罗坐在远离火堆的角落,目光在姜思钰身上流连不去。
姜思钰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余光不经意间瞥到山洞口,顿时愕然,“阿爹!”
姜流云被他这一声唤过神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洞口。
幽暗寂静的山林中,悄然出现一点红色。
红色渐渐扩大,如同黑暗森林中骤然升起的灾火,燃烧的火焰肆意蔓延,由远及近,带着灼灼明光,逐渐铺展开来。
那火焰般的红色很快就蔓延到了山洞外,无叶的花朵在月光下呈现出最妖娆的姿态,细长的花瓣舒展,带着灼烧人眼的绚烂。
看着那熟悉的红花如地毯般铺设而来,姜流云的神情阴沉无比。
“阿爹?”姜思钰有些不解,待看清他手上握着凯厄斯的手,立刻意识到了什么,面色也沉凝了下来。
他豁然起身,“阿爹,我去把它们烧了。”
“没用的。”姜流云沉声道:“烧了它们,芙罗尼尔和达拿都斯也会来。”
若凯厄斯逃不过死劫,冥府必然是他的归宿,亡者的灵魂,不是烧毁接引之路就能挽回的。
唯一看不见彼岸花之路的阿罗不解的看着他们,“要烧什么?外面发生了什么?”
然而此时此刻,姜流云父子一人都无暇为他解惑。
最坏的预想已经实现,仿佛头顶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了地,姜流云抬头看向儿子,“阿钰,我……”
“凯厄斯的灵魂还没有出现。”姜思钰飞快打断他的话。
青年想起暮色时分的谈话,目光沉凝,停顿一下,缓缓道:“阿爹,我们再等等。”
姜流云看着他片刻,终究没有再开口。
接下来的时间仿佛分外难捱。
父子一人静静望着外面那条美丽的花路,神情是相同的冷沉,仿佛面对着一个强大到无法战胜的敌人。
“所以,”阿罗朝着山洞外张望了一番,仍是什么都没有看到,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你们到底在看什么?”
“闭嘴,”姜思钰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安静待着。”
姜流云和姜思钰看不到游荡在外的亡魂,却能在彼岸花形成的接引之路上看到他们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