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当”的一声巨响,“正义之门”跟前的小广场变得雅雀无声。
人人伸手按着胸口,惊呼声被堵在喉咙口,愣是什么声响都发不出来。
掉下来的是伊南手中的金质天平。这座天平确实是纯金打制的,因此质地柔软,在萨米耶这雷霆般的一击之下,整座天平被平平地削成两半,一半的底座还留在伊南手中,另一半则“当”的一声砸在地面上,露出金光闪闪的剖面。
纯金质地的半截天平,掉落在地上。
偌大一笔横财,却根本无人留意。
随即又是“当”的一声,正是萨米耶手中那柄沉重的剑掉落在地面上。
他则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连转身逃跑都给忘了。
另一柄剑,正是那柄象征着毫不留情惩处犯罪的利剑,此刻正正地搭在萨米耶王子的颈口。
他面前的女人,依旧蒙着双眼,微微侧耳,似乎在倾听广场跟前的动静。
她右手持剑,左手还紧紧地握着半截天平。
甚至她头饰上几片用于装饰的金叶子,已经随着刚才萨米耶王子横刀劈下而飘散在空中,这时才缓缓落在地面上。
但是她本人依旧安然无恙,稳稳地站在“正义之门”正中。四周的火把将她的面庞映得异常明亮。
终于,人群最末开始有人询问:“怎么突然安静了?”
“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在人群的最末尾,看不见广场中央发生了什么。这时都好奇心难耐,四处询问。
但就是没有人回答。
没人敢于回答。
接着又是“当”的一声。
是一个王宫卫士,看呆了之后已经完全忘记了手中还握着武器。不知不觉中,武器坠地,发出一声巨响。
这一声就像是能传染一样,“当当”,“当当当”。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
王宫卫士们一个接着一个地都跪下。包括那位一向声称自己只效忠先王的王宫卫队长。
紧接着,围在广场跟前围观的巴比伦人哗啦啦地跪倒了一大片。
“别问,问就是真神!”
有人悄悄向身后传递消息。这消息被巴比伦人们口口相传,传到最后就成了:
“别问,跪就对了!”
等到前面一排齐刷刷地跪下,后面的巴比伦人终于能看清眼前的情形。他们虽然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见掉在地上的武器,被削成两半的天平,跪成一圈的王宫卫士——总归觉得很厉害就是了。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这么多人都跪了——这事儿,肯定是值得跪的。
最为惊骇的莫过于萨米耶王子,他脸色惨白,微跛的腿不住地颤抖。
怎么可能这样?
他明明一剑当头劈下,这女人根本看不见他,完全想不到应当躲闪。可是那厚重的剑身就像是从一幅无形的“影子”里划过。它劈开了“有形”的金质天平,却分毫也奈何不了那个女人。
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人。
萨米耶头一回感受到了因虔诚而生的恐惧。
起先他不肯相信眼前的神。
现在他相信了,他终于觉得恐惧了。
他究竟干了什么?……难道是,弑神?
他一寸一寸地矮下去,蒙眼女人在他面前一寸一寸地长高。终于他膝头触地,软软地跪下来。那冷飕飕的剑刃却如影随形,一直贴着他的肩颈,不曾放松。
他要死了。
萨米耶这么想。
只要对方伸手向前一送,他就人头落地,就此了账。
他必死无疑,铁定没命了。
萨米耶王子闭目待死,却忽然听眼前这女人寒声道:“我不可能现在杀你!”
随着这清朗的语声,萨米耶脖子上沉重而锋利的铁剑就此挪开。
他又活回来了?
萨米耶王子睁开眼,他体会到了在生与死的边界溜了一圈就回来的滋味。他松了一口气,打算伏身跪在女人的脚边,卑微地感谢神明赐予他的宽容。
“因为你还没有经过审判。我不可能将没有经过公证审判的人直接惩处——尽管明知这人罪大恶极。”
女人将手中的利剑朝地面“当”的一丢,伸手将面上的亚麻手绢扯下来。
“希律,这个人交给你。”
“你应当作为公诉人,检讨此人的一应罪过。另有一人将站在我的位置上,根据先王留下的法典,公正判决此人应得的惩罚。”
披着紫袍的希律已经早早向伊南俯首,此刻谦卑地应下,转脸向两个王宫卫士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即抢上前去,将萨米耶牢牢制住,毫不留情地拖开。
伊南转脸,看向“正义之门”跟前矗立着的汉谟拉比法典,朗声念道:“俯视尘世的神明为人类福祉计,命令人间的王,荣耀而虔诚的王,要让正义之光照耀大地,消灭一切罪与恶,使强者不能压迫弱者。使王有如正义之神,关照万千黎民,福泽遍及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流经的一切地方。1”
“神明从没能做到让人心良善!”她伸出手,轻轻摩挲这座用玄武岩雕刻而成的法典。刚刚落成没多久的法典,上面镌刻着的楔形文字异常清晰,她的手指能感受到每一枚笔划的走向。
“但是有了这法典,至少这世间的每个人,依旧保有了被公正对待的权利。”
她说完之后,扭头大声问:“法官!”
这回,希律没有接口。是早先那位替伊南宣读法典的黑袍礼官大声应是。
“王的继承等同于民间继承——先王汉谟拉比的王位,按照法典,应当由何人继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