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令伊南感动的是,身处公元前5500年,恩基竟然能表现出这样的远见,知道过度捕捞的危害,有了生态保护的意识,愿意为他们的子孙后代多留下一些珍贵的物种。
这种观念虽然十分朴素,但足以让伊南肃然起敬。
因此她郑重地向恩基鞠了一躬,诚恳地说:“您这么做我完全认可。”
“乌鲁克那边请不用担心,那边的贝币已经得到了伊南娜神庙的信用作为支持,会在未来一段时间里,慢慢退出流通……”
她说的很慢,恩基则一点一点地理解她说的“信用支持”“退出流通”都是什么意思。
这位现任的埃利都“主神”,完全理解了伊南所说的,脸上也流露出钦佩的神情——乌鲁克虽然只是受到波及,但是仓促应战,却能将问题解决得如此顺利,不由得他不佩服。
最后伊南说:“只要埃利都和乌鲁克,不会因为各自信仰的主神不同,就贸然起冲突,这我就放心了。”
恩基一听,却板起了脸,说:“究竟谁是起源这个问题,我认为我们两个城市还是可以好好争论一下的。”
伊南:“哦,那您说来听听?我奉陪!”
伊南和恩基这两位“神仙吵架”,旁边杜木兹他们完全插不上嘴。听见这两位大谈起“起源之神”的问题,探讨巫师丹究竟是在哪里建设苏美尔人最早的部落的,大家只能在一旁面面相觑。
“毕竟,埃利都是得到过预言的,‘王权从天而降,落在埃利都’。埃利都会出现苏美尔人的第一个王。”
恩基说这话的时候,伊南刚好口渴,喝了一口啤酒,听见恩基一本正经地把“苏美尔王表”上的开篇第一句给背了出来,伊南差点儿一口酒给喷了出来。
如果不是刚才已经和恩基进行了一番坦诚的对话,现在她听见对方“背诵”苏美尔王表,可能会将对方也认做是穿越者。
只不过她从来不知道,在苏美尔人开始用文字记录他们的先王之前,这一句话就已经作为“预言”,出现在埃利都了。
伊南眼珠转转,这种亏她是从来不肯吃的,更何况,她身边还有这些旅行团的同伴正在凝神静听——在团队面前,不能轻易认输丢人。
伊南抱着这个宗旨,微微一笑,说:“是呀,也许王权落在埃利都之后,会继续前往乌鲁克。苏美尔人的王,在埃利都接受了王权,但最终会出现在乌鲁克呢?”
她只是为了争口气的玩笑话,谁知道恩基听了,竟一脸愁容地点点头,说:“有道理——”
恩基转过脸,仔细瞧了瞧杜木兹他们几个,忧愁地说:“也许就是这几个小伙之中的一个。”
伊南和旅行团的所有成员:……?
接下来,恩基满腹愁绪,借酒浇愁,手一伸:“再来点啤酒!”
“啤酒啤酒要啤酒!”这位已经将“啤酒”这个新名词说得十分流利。
伊南无奈了,只能自己找补回来:“我刚刚说的也只是一种可能性嘛!”
恩基一听,顿时又高兴了,哈哈一笑:“有道理——那我还担心什么?”
老人家立马又将手中的陶杯一伸:“再来点啤酒!”
伊南:……好家伙,原来您忧愁要啤酒,开心也要啤酒,敢情您就是专程来讨啤酒喝的呀!
她几乎都快忘了,刚才正是这位老人家闻香而至,循着啤酒的香味来到这里的。
最终恩基在他们这里喝得酩酊大醉——啤酒的酒精含量不算高,但是对于初次饮用以及大量饮用的人而言,还是很容易喝醉的。
所幸这座院落里房间很多,杜木兹扶起醉醺醺的恩基,扶他去一间空屋里休息。
伊南这时也跟着他来到了恩基的屋子跟前,她小声对杜木兹说:“我要进屋去,问恩基几句话。你在这里帮我守着,不要让别人过来听见。”
旅行团里很少有秘密,伊南做事很少瞒着哈姆提他们。
但是今天,此刻,伊南告诉杜木兹她需要单独问恩基几句话,不希望别人听见。
杜木兹很明显一凛,立即答应了,眼神里稍许有些困惑。
伊南却继续对他说:“如果你也听见了,请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好吗?”
杜木兹眼中的困惑更加明显,但是他从来不对伊南说一个“不”字,而是立即点了点头。
伊南笑了,转身进屋。她把恩基扶起来一些,让他靠在一大叠羊毛毡垫上,然后小声问:
“老人家,能否请您告诉我,您成为‘恩基’已经有多少年了?”
“从……从十七岁开始……”
酒醉后的“神明”嘟嘟哝哝地回答。
“从……上一个‘恩基’选中我开始……”
守在门外的牧羊人耳聪目明,听清这几句问答对他来不是难事。
这个回答却在杜木兹心中惊起了惊涛骇浪——从十七岁开始成为“恩基”,那么这意味着,意味着,在成为“恩基”之前……
埃利都的这位主神,这位号称是“神明”的,独自居住在这样遗世而独立的小岛上,受万民景仰的他,其实,其实是个……和自己一样的普通人?
不知何时,伊南已经来到杜木兹身边。她留意到了杜木兹的异状,来到杜木兹身边,小声小声地说:
“他并不是神——”
杜木兹的呼吸依旧有些粗重,伊南的话仿佛突地一下打破了他心底的某些成见,那些东西立即稀里哗啦地碎裂开,又无声无息地流逝了。此刻的杜木兹只管凝望着眼前一团浓重的夜色,久久无法平静。
很快伊南柔美的声音再次响起:“而我也不是——”
“这里的预言说,王权从天而降,落在埃利都。”
“而这个世界上的人们终究会明白,王权崛起,很快将迎来取代神庙统治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