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南在恩基“神庙岛”上的生活,逐渐演变成了一场较劲。
他们不再想方设法去“求见”恩基,而是直接将这位埃利都的“主神”给冷处理了。
但是他们每天会开一陶罐新酿好的啤酒尝鲜,原味的、加入啤酒花的、蜂蜜的、混合风味的……各种味道轮着来。
有时候伊南还会把酿好的啤酒加热。热力一催,啤酒那混着麦芽、焦糖和啤酒花香气的味道飘得整个小岛全都是。
他们暂时落脚的小院自然也是欢声笑语,终日不绝。
伊南:就算是啤酒的酒香引不来恩基,他们这么多人制造的噪音,也迟早把恩基给“吵”出来。
她甚至能想象埃利都的“主神”恩基脸如锅底黑,站在区分“人界”与“神界”的墙边,气愤得走来走去,却始终拉不下脸,从象征“神”的墙那边,过来属于“人”的这半个小岛来。
谁知她完全想错了——
这天晚上,杜木兹和哈姆提齐心协力烤出了香喷喷的面包。阿克和古达则把事先浸泡过的鱼干沥干之后在石板上烘烤,烤到鱼肉渗出一层香喷喷的肥油。年轻人们将这鱼干裹在面包里,再夹上几片从花园里采来的新鲜菜叶,这古代版的“三明治”就香喷喷地摆上了陶盘,成为佳肴。
旅行团一起坐下准备用餐的时候,伊南猛地发现她身边多了一个老人。
就挺突然的——伊南甚至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动静,猛一抬头,身边就多了这么一位老人家。
她对面的哈姆提与古达甚至在说话,还没停下来。
杜木兹却已经反应过来,伸手一揽伊南的腰,抢到伊南与这位老人的中间,双膝跪地坐下——他这倒是不卑不亢地护住了伊南,但又没有在外人跟前露怯。
直到伊南和杜木兹这么一换位,哈姆提们才惊讶地发现他们之中多了一个人。高谈阔论声顿歇,院落瞬间安静下来,静到众人耳边只剩下幼发拉底河的涛声。
这是个形貌奇特的老人,留着一把花白茂盛的胡子,头顶的白发却没剩下多少。他的穿着装束也很简单,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的埃利都渔夫。
突如其来的安静显然没有影响到这位老先生的心情,他一对灵活的眼睛在每个人面前的陶盘陶杯里转了又转。
当他发现,伊南他们面前的陶杯里盛着的都只是清水的时候,老人家似乎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突然“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坐在他对面的哈姆提被这声哭声直接吓住了,连滚带爬地躲到古达身后,又忍不住好奇,探个头出来听这位人家在哭什么。
“你们馋了我这么多天,好容易今天我来了,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没有……那种香香的……”
伊南与杜木兹对视一眼,这时杜木兹的手还揽在伊南的腰间,赶紧缩了回来。
他递给伊南一个眼神,说:“正在厨房里温着……我去拿!”
晚间气温比较低,而旅行团的啤酒,此前已经热到温度了,正埋在灶灰里温着,准备晚上大家饮了驱寒。
杜木兹双手提着陶罐的双耳,把满满一罐的“热”啤酒提了出来。那股子属于麦芽与酒精的香气瞬间充满了整座小院。
老人立即停了哭声,双眼一亮,十分陶醉地吸了一口气,伸手就把陶罐抱到自己面前——
伊南赶紧拦:“不行,这酒还没有过滤。”
伊南他们用土办法酿出的啤酒,里面有相当多的杂质——啤酒表面漂浮着用来做促酵剂的面包残骸,底部则沉淀着酵母。
因此伊南他们取用啤酒饮用的时候,都会在陶杯上蒙上一层亚麻布,将杂质过滤出来,将纯净的啤酒倒进陶杯里。
现在眼看着老人要将陶罐抱起来一饮而尽,伊南赶紧拦。
谁知这老人早有准备,他竟然从袍子上缝制的大口袋里掏出了一枚芦苇杆。芦苇杆中空,可以当做吸管。老人将苇杆戳在陶罐里,腮帮子用力,猛地吸了一大口——
他顿时憋红了脸,因为伊南突然向他伸手,从中间把那枚苇杆捏住了。
老人无辜地冲伊南眨眨眼,伊南调皮地冲他一笑:“这叫啤酒,是用来在好朋友之间分享的,不是奉献给某个神明的祭品,让他独占的。”
老人顿时把这苇杆松开,“哦”了一声,流露出了然的神色,接口说:“原来你就是,乌鲁克的伊南娜!”
——你就是女神伊南娜吧!
看来这个老人,早就将旅行团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他刚才大哭小闹时显露出的痴顽,竟完全掩饰不了他本人那种精明与清醒的气质。
旅行团的年轻人们听到老人直呼伊南娜之名,一点儿不带尊敬,纷纷表现出气愤。古达马上反驳:“你怎可以这么轻慢我们的女神,如果我们管你们埃利都的主神叫‘恩基那个老头子’你会怎么想?”
谁知老人点点头:“对,我就是恩基那个老头子。”
伊南马上笑了:果然,卡住吸管不让人喝酒还是能逼出实话的。
但是她对面几个小伙都倒抽一口凉气。古达伸手捂嘴,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应当是万万没想到,恩基竟会是这么一副形象,竟会这么……无赖地到他们面前讨酒喝。
——我天,这是埃利都的主神啊!
“而我,可以代表乌鲁克的伊南娜。”伊南点头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伸手一抱恩基面前的啤酒罐子,“我,可以吗?”
没等恩基答应,她就转头把陶罐递给了杜木兹,杜木兹已经又取了陶杯和亚麻布出来,当下小心翼翼地将啤酒过滤了,依次倒在杯中。
伊南没有马上把陶杯递给恩基,而是等到每个人面前都有盛着啤酒的陶杯了,才推了一杯给他,同时自己也庄严地举起杯子,朗声说:“为了埃利都和乌鲁克。”
大家都举起杯子,年轻人们一饮而尽,并且习惯性地把杯子都递给杜木兹,这是“续杯”的信号。
恩基则饮了一口,砸吧砸吧嘴,又饮了一口。
最后他一扬脖,一饮而尽,脸上泛出一层红晕,也学着别人的模样,向杜木兹要“续杯”。
“苦苦的,又甜甜的……好喝。”恩基评价。眼下这一罐,正好是加了啤酒花和蜂蜜的“混合型”,既有啤酒花独有的微苦风味,又有蜂蜜带来的花香与甜味。
伊南给杜木兹使了个眼色,这个牧羊人立即又去取了两罐刚酿好的啤酒来,表示他们这里,啤酒管够。
“对不住啊,我一早就想来见你们的——”
两杯啤酒下了肚,恩基就打开了话匣子:“可是我呀,正在忙着解决一个难题,想了很多天,怎么都没想通,结果就耽搁了。”
“我吩咐了羊皮筏子去把你们一个一个地都接来我这里,想等我解决了这个难题,我就来见你们……可是我到现在都没能想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