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各方

眼见着殷鞅大婚的日子逼近,素来平静到几近一潭死水的埕陵难得热闹起来。

越来越多他国之人纷纷进入埕陵,纵然殷鞅命人拦住许多,但仍然无法把全部人都阻挡在埕陵外,因此近来埕陵城里到处都是穿着各色衣衫的外乡人。

他们有的宣称是奉国君之名来埕陵贺礼的,有的则是在城外被守卫盘问是说来庆贺殷鞅大婚,结果进了城马上翻脸,拥在殷王宫门口,喊着要见殷鞅,对这门婚事愤愤不平的。

对这门婚事意见最大的当然是越国使臣。

殷王要迎娶魏国王姬的消息被快马加鞭传到长颍后,刚从祈水郡回到长颍没多久的越鲥又惊又气,玉年咬牙说完这则消息后,自皎皎不见后就彻夜难眠的越鲥红着眼就要冲出屋去,要不是玉年和其他大臣拦得快,他怕是已经要冲出越王宫了。

玉年焦急:“国君,稍安勿躁。”

越鲥把他的手甩开,眼眶愈发红:“那是我的皎皎!你让我怎么稍安勿躁!”说到后来,他声音都哽咽起来:“你们根本就不知道她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玉年怎么会不知道。

皎皎姑娘对国君来说有多重要,长颍人人皆知。

可是那是殷王啊……是在太子时期就带领殷人,两年从越人手中夺走十座城池的人啊。

归还的五座城池还没捂热,再则越人和殷人关系差成这样,国君跑去埕陵难不成能讨到什么好?越地已经死了一位先国君,王室嫡系只剩面前这一个,若是越鲥出了问题,越国也找不到别的可以当国君的人了。

玉年一边命人关上大门,一边手上动作继续去拦越鲥:“国君慎重,殷王想要迎娶皎皎姑娘并非易事,魏国和燕国都不会坐视不理。况且殷、魏都是姜室心头大患,姜天子怎么想必也不会允许这两国联姻的,我们只需谋定而后动即可。”

越鲥勉强镇定下来。

在皎皎不见后的这些日子里,他整夜整夜睡不好觉,耳鸣愈发难受,每晚闭上眼都是极乐坊里与皎皎共度的那些岁月。

他想起皎皎在戏台上穿着宽大的新郎吉服与他唱着女儿戏的模样,眼前一阵发黑,攥紧手边的椅子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对他唱“天为媒,地为妁,四拜入洞房”的皎皎要嫁给别人了吗?

越鲥消瘦许多的面庞冷峻起来。

像是终于恢复理智,他闭了闭眼,语气克制隐忍:“燕国那边的人如何反应?”

玉年知道他问的其实是崔相的反应。

他松开手,一面眼神示意奴仆继续关着门,一面道:“燕国使臣很快返回埕陵,无论是何种原因,燕王和崔相都是不希望这门亲事能成的。”

想起崔宿白,越鲥默然。

尽管他不喜欢崔宿白,但不得不承认的是,知道崔宿白也做出反应后,他心中的忧虑大大减少——事实是,崔宿白这个男人是最棘手的对手,但也是最可靠的盟友。只要他决心想做什么事情,那大抵都是能做成的。

但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崔宿白身上算什么?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越鲥在一个个痛苦寂寞的长夜想明白一件事,在这个世道,仅仅成为国君是不够的。

他不仅要成为国君,还要成为最强的国家的国君。只有这样,他才能和皎皎一直在一起。

想到这,越鲥眉眼坚毅。

他沉着脸对玉年吩咐道:“你找人快点去姜天子面前,务必说清楚殷、魏两国联姻对姜室的影响,请姜天子插手这事。除此之外,你命埕陵的使臣尽全力阻拦殷王,若阻拦不了,那就全力拖住殷王。”

这是玉年第一次见到这么雷厉风行的越鲥。

他一时有些恍惚,瞧着年轻的国君眼中逐渐显露的锋芒,一时间头脑之中竟浮现出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来:也许皎皎姑娘被殷王掳走并不算是坏事……至少对越国来说,并不是坏事。

欣慰是一回事,但见到越鲥这个模样,不安又是一回事。

玉年敏锐地嗅到了些风雨欲来的味道,他难得在越鲥面前结结巴巴:“那……那国君,您是什么打算?”

“我是什么打算?”

越鲥冷笑一声,攥紧椅子上的扶手,用力大到手背上都浮现出青筋:“燕王应当也不想殷、魏联合吧?他殷鞅若真敢,他大婚之日,便是我越、燕两国大军压境之际。”

玉年被吓得险些昏倒过去。

又要和殷人打仗!便是真的拉上燕人,殷人也未必会怵呀!

越鲥沉下脸:“若是我两国之力还不够,那再加上魏人呢?”

他说:“玉年,你再派一人去定邺,与魏王和魏王后说一说这事。我不信魏王后能甘心殷鞅强娶皎皎。”

玉年这才舒了口气,低声应下。

君臣说话间,都不约而同地忽略了三国会盟定下的不战之约。

也许他们都知道,在魏国率先撕破脸皮朝着姜王室的权威发起挑战后,当今世道哪已经没了任何可靠的盟约。

殷人显然也并不信任他们。若真的信任他们,怎么在三国盟约结束后,殷人还要在与燕、越毗邻的边境之地继续设下重兵?

玉年从屋内走出,没忍住叹了口气。

他蹙眉烦忧:眼见着魏、越、殷三国纷纷下场,姜王室维持百年的和平到底还能坚持多久?只盼越人不要受太大的牵连。

但想到这,玉年自己先哂笑起来。

他笑自己痴人做梦——天下大乱,越人如何能独善其身。

长颍的消息传来,埕陵的越人使臣便守在殷王宫门口不走了。

他天天喊着求见殷王,初时殷鞅还会见他两面,后面懒得做面子,干脆一面都不见,只把他晾在宫门外,无论使臣是破口大骂还是好声好气求见,他一概不理。

后来燕国的使臣和魏国的使臣跟着来求见过几次,他也同等处理,把人全都拦在宫外。

使臣们问起,他便让侍卫回:“国君诸事繁忙,大婚后才有闲,各位使臣若真有急事要与国君相论,也请等到国君大婚后再来。”

这里的使臣,哪位不是为了殷王的婚事而来!

听了侍卫的话,使臣们俱是心中憋闷。但殷鞅死了心不见人,他们身处埕陵,总不至于强闯进王宫,非逼得殷鞅与他们见面。

怕是他们真有胆子闯进王宫,殷人侍卫的长刀也要刺穿他们的身体了。这事殷人绝对做得出来。

越鲥正在集结军队的事情传到殷鞅耳中,他轻蔑一笑,不置一词,没有多做反应,反倒是问起燕国和魏国最近的情况。

墨老道:“魏王不同意您与王姬的婚事,但并未有动作,甚至对魏国使臣递去的消息都反应甚少。”

态度称得上暧昧不明。

殷鞅挑眉:魏序看起来不像是不想和他结盟的样子啊。

既然如此,为何又拒绝这门亲事?

暂且想不通中间哪里出了纰漏,殷鞅确认魏序不会阻碍自己后,问起燕国的事情:“崔二那边有什么动作没?燕人是打算和越人彻底捆死在一根线上么?”

“燕人最近的确集结了几万士兵。”

见殷鞅的表情冷下来,知道他误会,墨老顿了顿,继续道:“……不过他们是朝着东边去的。”

殷地在燕地西北,那么说,燕人要打的不是殷人?

东边是哪里?

答案很明显——是郑。

殷鞅拧眉:“燕人怎么会选择在这个时机攻打郑国?”

他回忆起之前听墨老说的事情,不解:“燕人在攻打郑国一事上不是受了许多挫?怎的在这个时机又卷土重来?”

燕人攻郑,多次攻打不下,这点殷鞅听墨老说起过。

郑国是小国,殷鞅对这等靠姜王室苟活的小国家并不看在眼里,之前听墨老说是郑王找了个少年将军,带兵神勇,领着郑军胜了燕军几回,殷鞅也并没有往心上去。

在殷鞅看来,燕人打仗本就不行,燕人攻打小小郑国都这么费劲,只能说明燕人是真的不行,而非郑国有多大本事。

弹丸小国,便是真的飞出了个凤凰,又能改变什么?

殷鞅原本是如此想的,可现下听闻燕人在这等巧妙的时机攻打郑国,心中还是不由升起几分疑窦来。

他对墨老说:“劳烦您遣人尽快去郑地一趟,替我打探一下燕人在这时攻郑的原因。”

墨老颔首。

但沉吟片刻,他答:“国君,郑地离埕陵太远,便是我们的人动作再快,来回也需至少十日时间。”

怕是赶不及在您大婚前返回。

殷鞅察出他言下之意,尽管隐有不安,但还是安慰墨老:“燕、郑两地的纠葛影响不到埕陵来,您不用太过介怀。”

墨老这才松开眉头。

大婚前五日的时候,皎皎终于出了殷王宫。

她被殷鞅带去见国师。

皎皎本是打算不理睬殷鞅的,殷鞅来让她和他一起出门,她还板着脸冷笑一声,坐在凳子上半点不动,打定主意是不想趁殷鞅的意的。

殷鞅不生气,而是饶有趣味地打量她片刻,这才慢吞吞道:“是去见国师。”

听到国师二字,皎皎的眼皮一抬,终于舍得给他一个眼神了。

她看他一眼,起身道:“我去换衣衫。”

她是什么心思,殷鞅一眼看穿。

国师之前测她是他吉星,她对国师本就怨愤,此刻婚期将近,她说不定还存着想法,想请国师替她卜一个大凶的龟甲,好让她逃过婚事,离开埕陵。

殷鞅想着,握拳咳嗽一声,唇边溢出一丝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