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妫蝉,一直挂着虚假笑脸的扶桑首领,露出了肃穆的神色。他并未急着回答,而是思索片刻,方才郑重开口。

“不敢欺瞒副祭司大人,若是别人,我的选择与七年前相同。可是对阿蝉,”姚森笑了笑,似是自嘲,“我会让其他人去救该救的人,自己单枪匹马也要冲去阿蝉身边。如此说来,我并非如自己想象的那般,是一名优秀的部族首领。”

裴沐垂首,笑了笑。

“这样的问题,或许本就没有对与错,只有如何承受后果。”她轻声叹道,又摇摇头,“去吧。”

这是第一位访客。

第二个前来的,是一名陌生男子,不过有些面熟。

“见过副祭司大人。属下是青龙大人的随侍。”他跪在光符之外,声音铿锵有力,“前日发生之事,已传信青龙大人,并得到回信。青龙大人令属下告知副祭司大人,日后但凡副祭司大人有所需求,青龙大人都会竭尽所能。”

裴沐笑了:“你们不怕被大祭司厌弃?”

“青龙大人说,这只是他个人的答复,与青龙一系无关。”

裴沐失笑:“知道了。”

这是第二位访客。他所带来的消息,多少让裴沐有些宽慰;这令她感受到,这偌大扶桑部中,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人在乎女孩儿们的事情,也不是只有儿子会得到格外的看重。

第三位访客是朱雀祭司。

他是在第三天的深夜里来的,也就是他本人将率领妫蝉出征的前夜。

裴沐见了他就跳起来:“你来做什么?!”

朱雀本来脸上还带着笑,显得他秀丽的容貌分外柔和,结果裴沐一跳起来,他也跳了:“我来怎么了?!”

“你明天就要出征你来干什么?!”裴沐怒道,“你要是休息不好,指挥时犯浑,伤到了阿蝉怎么办?快滚回去睡觉!”

朱雀:……

他走到光符前,悻悻坐下:“原来是挂心妫蝉。”

“不然还有谁?”裴沐没好气回道,又顿了顿,“阿榆和阿谷如何了?”

这个问题她昨天也问过青龙祭司派来的人,但那人过分板正,只说阿榆无碍,却并不知道阿谷这“一介女奴”的状况。

还好,朱雀果然是知道的。

“她们两人都没事。”他说,“就是阿榆颇为伤心。她原本想叫人医治阿谷,结果没人愿意,说她是杀了祭司的贱奴。最后,还是我来用巫术……我分明不擅长治疗的巫术。”

他摇了摇头,又从腰间的口袋中拿出一样东西,隔着符阵递给裴沐。

“阿谷醒后,说要谢谢副祭司大人,就求我把这条手链送你,说是亲手编织的。”朱雀挤了挤眼,露出一种男人都懂的眼神,“我瞧她对副祭司大人很钦慕,反正她现在处境不佳,阿榆护着她也艰难,不如副祭司大人将那小女奴收了?”

裴沐接过手链。这是一条靛蓝色的细链,虽然没有额外的装饰,却编织得十分精巧,说得上是一门手艺了。

她将手链戴在腕上,说:“替我多谢她。”

朱雀痛快道:“是我要多谢副祭司大人替我护住阿榆。”

对朱雀祭司而言,重要的是姚榆。至于阿谷,他大约也并无特别想法。

裴沐无意指出这一点。言语是无力的;想要达成什么目的,就只能自己付出行动。

何况,她还有其他一些事想稍微确认一下。

“朱雀祭司。”

“什么事?”

裴沐含着一点笑,注视着他:“你托人将手链送来就好,实在不必在出征前夜亲自跑一趟。”

朱雀苦着脸:“我有什么办法?阿榆这几天心情波动太大,现在又时时念着副祭司大人,总觉得副祭司大人是为了她才受难。她又来不得星渊堂,只好我来了。”

“是啊……”

裴沐仍注视着他的脸,那张秀美的、柔和的、毫无心机的、依旧年轻的脸。

“朱雀祭司一直都是很重情的人。”她轻声说,“我明白的。”

在这句话说出之后,只有极短的刹那,在朱雀祭司那柔和单纯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极深沉的阴郁。

他状似不经意问:“你被困在这儿,那神木怎么办?”

裴沐顿了顿,也回答得漫不经心:“我跟大祭司大吵一架,很不愉快,所以跟他说我这段时日都不要过去神木厅,叫他自己想办法。”

朱雀笑出声:“不愧是副祭司大人,真敢同那位置气。”

他不再多问,转身离去。

裴沐望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言。

……

之后,就到了朱雀祭司等人出征的这一天。

这一天里出发的人有朱雀祭司、白虎祭司、姚森。他们各自率领军队,按照顺序出发,前往预定好的地点。

之所以必须按照顺序、特定时刻出发,是因为大祭司已经定好了一个大阵。

这是前所未有的规模的大阵,以千军万马为笔画,将无怀联盟包围其中。

虽然也因为大阵范围太大,导致军队之间驰援困难,但大阵一旦结成,无怀联盟便不过案板鱼肉,任人宰割。

何况,这是大祭司的决定。

扶桑部中,没有人会质疑大祭司的决定。

这是几年来最重要的一场战役。出征前,大祭司也不再隐于幕后,而是走到人前,站在大军前的祭台上,头戴骨白牛角面具,高举象征无上力量与权力的乌木杖,在激烈的鼓声中为所有出征的将士祝祷。

烈山山下,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誓言声。

烈山之上,几日来都表现得懒洋洋,简直可说自暴自弃的副祭司大人,也在同时站了起来。

“终于来了。”

她喃喃自语,并走到符阵边缘。

她的青藤杖已经被单独放置在外,防止她施展巫术、逃脱禁锢。

但此刻,裴沐站在禁制边缘,朝门口喊了一声:“哎,你过来。”

守卫的两名祭司对视一眼,只有一名谨慎地走了过来,行礼道:“副祭司大人有何事……唔!”

短短瞬间,就见副祭司纤细有力的手伸到了光符之外,只轻轻一勾,便轻易夺去了这人手中的祭司手杖!

他尚未来得及呼喊,门口的同伴也足够敏捷、想大声呼喝——

可那属于副祭司的淡蓝风力,已经萦绕在了四周。

让人沉眠的力量扩散开来,转眼覆盖了星渊堂中剩下的每个人。

奇怪的是,他们却都只是在原地闭上双眼,没有倒下。

裴沐轻巧地跨出阵法。她手中上下抛了抛祭司手杖,又随手塞回给那个倒霉鬼,自己则朝神木厅的方向走去。

手杖离手,风力却仍在流转。

符阵之内,风力与藤蔓集结,幻化出另一个“裴沐”——她正靠着墙壁,闭目休息。

看上去与本人一模一样。

副祭司大人背着双手,轻快地往神木厅走去。

四周的人们皆闭目沉睡,她一路畅通无阻,保护神木厅的阵法也为她让路。

而当她的身影消失在重重藤蔓中后,星渊堂里的人们才倏然惊醒。

他们恍惚片刻,四下瞧瞧,只见处处皆然、毫无异常,便又安心去做自己的事了。

神像之中,两名看守也晃晃脑袋,已然是将刚才片刻中发生的事情完全遗忘。

他们只见被光符困住的副祭司冷冷说了一句“你们帮我转达,今天我不想见大祭司”后,便顾自不言。

两人无可奈何,只得再行一礼,小心回到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