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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顺祥记得那只盖碗,是打祖上传下来的东西。整只盖碗是一个颜色,通体透明,光照在上头更流光溢彩,漂亮得很。皇帝很喜欢那只碗,说透亮干净,一眼就能望到底。常拿在手里把玩,不见他装过东西。皇帝开口了,李顺祥自然没什么心疼的,立刻打发人把盖碗找出来,装上枇杷,还送到皇帝跟前过了过眼。

皇帝把整个盖碗捧在手里,上上下下地端详。似不经意般提起:“朕多少时候没去瞧老祖宗了?”

皇帝孝顺,隔上两三次总要往寿康宫去问安。李顺祥牢牢记着日子:“回皇上,五日了。”

“朕去瞧瞧老祖宗。”他捧着盖碗径直站起来往外去,留下一句:“不必备辇。”

皇帝到寿康宫时,太皇太后正坐在玻璃窗边看小宫女踢玉燕。宫里不许大声喧哗,也不许嬉戏玩闹。故而小宫女们都只是抿着嘴笑,不发出声音,眼里透出的却是真心实意的欢喜。这些都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若没选进宫,在家里还是奶妈子搂在怀里疼的年纪。太皇太后待下头人和气,常说奴才也是人,辞了爹妈起早贪黑伺候主子,不能拿他们当猪狗看。

透过玻璃窗看出去,整个寿康宫都在眼皮底下。故而皇帝一进来,不必人通传,太皇太后就瞧见了。理了理坐姿,见他阔步进来,不等见礼就连声叫免。

皇帝是她亲眼瞧着长成的,太皇太后见了他,那股子高兴不住从心底冒出来:“怎么这时候过来。这程子你忙得昏天黑地,好容易能安生些,也该多歇息歇息才是。”

“老祖宗说得是。”皇帝撩起

衣袍坐到炕西边,团团金龙在襞积中若隐若现,因这个动作而相互交错,堆叠在一处。“今早起来,在三希堂里读了会书,自觉补足了精神,就往寿康宫来瞧瞧老祖宗。”

抬手示意李顺祥把盖碗放到炕桌上:“这是今岁苏州敬献的白沙枇杷,鲜甜饱满,老祖宗尝尝。”

皇帝开口了,太皇太后总要尝一尝。于是叫宫人剥了一只吃,果然新鲜清甜。太皇太后极满意:“皇帝有心了。我年岁大了,能受用多少。皇帝要躲想着你母亲……”

这话一出,果然看见皇帝面色不虞。太皇太后知道他不爱听这话,只是再不再听,她也得说。若她不说,宫里还有谁敢说?

“你母亲多艰难,做儿子的不疼她,还有谁疼她?太上皇待她是面子情,压着心思多少年,一朝发散出来,眼里哪还能有旁人。说来,你也别怨西太后。她是多通透的人,若能走,她早走了。”

皇帝低头乖觉听训,他虽已是九五之尊,但有时被太皇太后苦头婆心地念叨着,也有种承欢膝下的温馨。这滋味本该是东太后给的,可惜她一向不疼他。等他做了皇帝,她知道要补救了,却为时已晚,母子两终究还是生分了。

“老祖宗教训的是,朕一定敬爱父皇,孝敬两位太后。”

她说话,他总是肯听。只要能记着一两句,就已经很好。太皇太后又道:“你克俭己身,自律守礼,这是好事。但黄淑妃是你母族的表妹,如今做了你的妃子,还养活了你头一个孩子。于情于理,皇帝该记着这些情分。至于婉贵妃,她是你母亲赐下去服侍你的人,本该比旁人更得脸些。你也该抽空去瞧瞧,年轻轻的人,弄得老气横秋,真叫人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