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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素有旧疾,那日出去见了风,故生此病。”

跟皇帝说话,得再三揣度着说。稍有不慎,就成了他发作的理由。黛玉嘴里发苦,心里暗道,苦药汁子吃了这些年,皇帝一来,就叫她耗费心血来周旋。在这宫里长久待着,只怕病是不能好了。

吹了风而生病?皇帝简直忍不住想笑,只怕是叫吓出了一身汗,叫风一吹才得了风寒。娇滴滴的贵女真叫人头疼,日头稍大风稍冷,就能叫人病歪歪。

“你们林家虽是书香清流之家,养孩子未免也太精细了些。你哥哥体弱,如今你也是这模样。可见太过娇惯孩子不是好事,朕若有了皇子,必定要让他文韬武略,无所不习,这才是我大应的好男儿。”

“皇上的孩子自然是人中龙凤,林家不敢相比。”他们慕容氏手掌天下,总归都是好的。皇帝做久了,连谦虚也忘了。堂堂天子,拿儿子和朝臣的孩子相比。黛玉暗道,更何况,他怎么教儿子与她有什么干系,何必说给她听?

皇帝轻咳一声,也自感这话说越界了。摩挲着手掌,见她双手交叠在膝间。许是

因在寝殿里,故而身上的绸衣衣袖较平日里的衣裳短一些,露出一截欺霜塞雪的手腕,像凝住了的羊奶糕,比之左手腕上的白玉镯,竟分不清是她的手白还是镯子更白。

瞧得时候长了些,黛玉觉得自己像是被盯住了。后背毛毛的,就是低垂着脸,也能感知到他的目光。在这股气势和威压下,连端坐着不说话都成了煎熬。她动了动手,往里缩了缩,堪堪遮住手腕,只露出白皙的手背。

这个动作惊醒了皇帝,他如梦初醒,猛地移开目光,落在桌上那碟枇杷上。

宛如矫饰般胡乱说:“这是苏州的枇杷,朕记着你是苏州人。”

分明是太皇太后送来的恩典,从他嘴里打个滚,就成了他记着。做皇帝的,连说瞎话都这样顺畅。

黛玉心里不齿,嘴上道谢却很恭敬:“谢皇上恩典。”

“这也不值什么。”他摩挲着自己腕间的珠串,思虑再三,到底还是摘了下来。

黛玉正垂眉坐着,忽有只骨肉匀称十指修长的手托着一串手串送到眼前。

“病中易有邪祟,入梦能使人魇。这是英武殿中菩提树结出的金线菩提子,串成十八子,有镇邪去祟的功效。你镇日病恹恹的,太皇太后善心不叫你出去。即这么,更要仔细将养,别叫太皇太后过了病气。”

说到底,总归是嫌弃她病重,打扰了太皇太后清净。

黛玉不想要他的东西,但君王所赐,倘使推拒就是抗旨。无奈只能接过,正要起身谢恩,忽听他道:“不必谢恩了。身子好了,才能家去。”

原来是打着这主意,要等她病好了,就打发她回去。黛玉自感受辱,紧紧握着手串,闷声闷气地说:“是。”

皇帝起身走到她跟前,定定瞧了她一刻,最终没再说话。转了方向,从她身侧离去了。腰间玉佩下的明黄流苏擦过她手背,带着轻微的凉意。这流苏的触感倒是柔软而温驯的,这点不大像它的主人。

黛玉觉得心头发闷,连带着对炕桌上那盘枇杷也失了兴致。看了看手里的十八子菩提子手串,忽而恶从心底起,满带怨憎地抛掷在炕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