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继国家最善舞刀的女儿死了,京都下了一场大雪。
大夫摇头,侍女替她蒙上白布,天空便悠悠飘来几片雪花,一夜之间,整个京都白得煞人,是它最干净的样子。
六月飞雪,她死在了夏天。
除此之外,是万树梅妖的齐舞,纷飞银花的默哀以及断肠人的点点血泪。
继国是当今时代颇有声望的武士家族,继国家小女儿继国木莳,民间传言是满月之际辉夜姬谪于凡间。只可惜红颜薄命,这位继国家的掌上明珠永远停留在了她十六岁的年华。
前来悼念的人很多,身份各异的追悼者在雪地上踩出坑坑洼洼的印子。
有长舌妇人乱嚼舌根,说继国家克子,长男失踪,次男早年出家杳无音讯,现在连唯一的女儿都得了痨症不治而死。
继国快没落了。
……
生命像指间的沙砾一样流逝的感觉异常清晰,木莳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睁开眼,素净的白布遮住了月光,只看到有模糊的影子投在白布上,双手合十,默念着悼文。
人之将死,耳边似乎都出现了幻听……远在天边,又似近在耳畔,那些欢快爽朗的笑音、剑破长空的声音,像极了从前在分宅邸时,亲爱的哥哥们带着她从廊下偷偷跑出去玩耍打剑的动静。
她出生于天正6年,晚于二位哥哥五年,是继国家最小的女儿,也是唯一的女儿。二位哥哥是她最亲近的人,可是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过他们,即使是此番离世前,他们也未曾来看过她。
如果能让时光倒流,她一定会在七岁那年不顾一切阻止父亲将缘一送去寺庙,以不至于后来漫长的成长岁月中再没能见到他一眼。
可是那时她才七岁,七岁能做什么呢?
连哭着哀求岩胜去帮缘一求情都没能做到,只能眼睁睁瞧着平日沉稳的兄长的眼底,竟是一片生疏与厌恶。
岩胜变了,缘一走了,她死了。
瞧,继国家多么悲哀。
他们就站在风雪里的一隅呼吸,看着雪下来,烟升高,海浪涌着,海鸟旋着,孩子们已经走失,长大,变老,死去,再也不会回来。
“六月飘雪,必有冤情啊!”
木莳不知道人们都在说什么,孩童时代无忧无虑的生活仿佛已是上辈子,快记不得了。
她的生命即将枯竭,另一个世界正将她拖进深渊。黑暗里的恐惧,贪婪地吞噬着仅存的直觉,鼻息渐渐轻缓,陷入迷雾一样的梦中。
没有力气再去思考了。
她被越来越深地拖去另一个世界,耳边的幻听越来越清晰——
和哥哥们一起玩耍舞刀的笑声,
屋檐上的小麻雀叽叽喳喳。
照顾她日常起居的侍女柔声唤她:小姐,醒醒。
醒醒。
“醒醒…”
“醒醒。”
“醒醒,喂醒醒……快醒醒啊!”
耳边所有的幻听戛然而止。
回光返照一般,她遽然睁开了眼睛。
一张爆着青筋、眉梢倒吊眼珠发绿的惨白面孔放大在眼前。
木莳的眉心狠狠一蹙,再次闭上了眼睛。
“喂我说你…!好不容易醒了怎么又晕过去了??”
那人凶巴巴的声音扰了她清梦,不忍直视的模样辣了她眼睛,木莳心绪阴郁,只愿回到刚刚与哥哥们的梦境。
想十年未见的缘一,不知道他是否还好好活着。
想三年未见的岩胜,他当年抛弃家庭失踪后不知身在何方。
“喂喂喂,别睡了听到没有?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那公鸭嗓着实扰人,木莳不得不再次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看不见天空的偌大阁楼,所有的烛火燃着诡异的暗光。
啊,这里是死后世界吧?
“可恶!你还躺在那儿干什么?快点起来跪好啊!你面对的可是十二鬼月中地位最高的六位上弦们啊!”
十二鬼月?十二鬼月是什么?上弦又是什么?
“喂喂喂你还要我说几遍啊?快点跪好听到没——”
“莫挨本小姐!”木莳见到对方伸过来的脑袋,条件反射地抬手。
然后哐叽一声,把对方头给打掉了。
没错,头被打掉了……
木莳坐起身,瞪着眼地与那颗被她打掉的头四目相对,她刚刚基本没用力,可那脑袋就这么被她打掉了。
等等,就算用了全力,至于把人的脑袋徒手打掉吗?
而那张愤怒而惨白的脸上在与她对视的这一刻,
竟然泛起了微微的红晕。
不仅如此,下一秒,还说话了。
“可恶,你这家伙!咳咳咳……才、才醒来第一天就这样无礼啊?!”那颗头一边对她骂骂咧咧,一边的身体竟然捡回了自己的脑袋安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