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瞥了一眼沐风身上大大小小的擦伤和被铁丝戳出的带血裂口,简单干练地拒绝了沐风的好意,然后她将手上的气枪重新挂到了背后的牛皮囊袋里,一圈一圈地用牛皮绳绕过自己的左腋下、脖颈和右肩,捆绑得老老实实。
沐风看了看自己身上那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坚强地露齿笑了笑:
“从小到大一直流血带伤走过来的,这点伤,早就习惯了……”沐风还是不太擅长和女孩子交流,虽然因为有住持的从小栽培,他的语言表达能力相对于一般没有上过学的难民孩子较好一些,但是眼前的景象显然和他的能力高低无关。
“对不起,我看着你姐姐死了,却没能救她……”
女孩似乎很不情愿沐风提到自己的姐姐,她加快了步伐,和沐风错身而过。在擦身而过的那一刹那,沐风隐隐地看到女孩那微红的眼角,有一滴晶莹的泪珠在轻轻打转。
“她没有死。”女孩背对着沐风,声音哽咽道,“她只是去了‘彼岸天堂’,去了妈祖的怀抱。”
沐风的心微微一震。没想到这个女孩也是一名虔诚的信徒。在珠穆朗玛岛上,所有岛上死去的人,都会被用胡麻布层层包裹着,用藤绳缠绕捆缚好后,放在一块云杉木或者樟木的木板上,在退潮的时候,任由其顺着海浪,层层浮动,漂洋过海,最后消失在大海的尽头。那时候,海岸边的亲友们并不会失声痛哭,他们只会跪地祝福,因为他们相信,顺着海水飘走的亲人们并不是真正死去,他们只是被海洋的守护神妈祖带上了彼岸的天堂。
大洪水时代过后,联合政1府为了统一来自不同国家、不同语言、不同文化背景的难民,维持社会秩序,曾经展开过一次大刀阔斧式的宗教改革,最终逐渐统一和吸取了佛教、道教以及天主教的一些思想,形成了如今以信仰海神为基础的海神教。
而那些被潮水退回来,迟迟无法离岸而去的死者,老人们会说他们生前作恶太多,连海神也不肯收留他们,只能焚化。
事实上,沐风心里也清楚,对海神的信仰,还有将死者送入大海的文化都只是表象,是口头说辞,人们这么做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岛上土地紧缺,而且尸体的堆积容易引发传染性疾病的蔓延。
在这座小小的岛上,瘟疫一旦出现,那就是灾难性的。
珠穆朗玛岛的地形极端险峻,环境异常复杂,在以巍峨宏大、气势磅礴的珠穆朗玛峰为中心的周围20公里的范围内,群峰林立,山峦叠障,如涛如澜,其中最为显眼高峻的山峰有十五座,山峰之间大多用空中吊桥勾连串通,这些纵横南北、贯连东西的吊桥如同蜘蛛丝一般将原本孤立的险峰连并成了一个巨大的网络。
珠穆朗玛峰这座呈巨型金字塔状飘浮在海中的险峻巨峰,威武雄壮昂首天外,主要有东北、东南和西山三道山脊,中间还夹着北壁、东壁、西南壁这三大陡壁,从珠峰顶部往下瞭望,则有群峰来朝,峰头汹涌的,波澜壮阔的场面,而沐风这次拾荒的地点,则是位于珠峰南部的洛子峰向南延伸出的岛峰的山坳区域,当海岸线不再安全时,沐风所能够想到的就是第一时间沿着山脊往高处走,如果能够走上陡坡,他们的安全才有可能得到保证。
当沐风追随着女孩的步伐急步前行时,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之前来不及问出口的问题:
“那个,你的名字是……?”
“六号,停下!”前方传来了一道威严的高喝声。
女孩突然停下了脚步,沐风也抬起了头,放缓了步伐向前望去,却见在他们的正前方,出现了一排穿着制服的军人,为首的一名胸前有三个铁质纽扣的高壮男子,正用威严肃穆、铁血庄重的眼神看着沐风和身旁的女孩。
那时候,沐风知道,这个女孩没有名字,对于军方来说,她只是个符号。
六号,就是她活在这个世上的代号。
女孩忍着右脚扭伤的剧痛,她迅速并拢双腿,挺直了腰肢,布满了倦色的小脸瞬间绷紧,露出了军人才有的刚毅和肃冷。
“是,排长!”
沐风神色紧张地看着眼前这名被女孩称呼为少尉的男子,他有着一张铁矿石般颜色和猎人般粗犷特征的脸,石岸般突出的眉弓,饿虎般深藏的双眼,略高的颧骨以及肌肉厚重的脸,那宽阔的肩膀让沐风怀疑他是不是在军装下偷扛了一条木凳子。
沐风听其他拾荒者提起过这个男人,他叫陈望海,是负责拦海大坝这一带的排长,到底是第几排沐风并不了解,但是他的钢硬和残暴手段是在这一片出了名的。
陈望海取出了挂在胸前的单筒望远镜,看了一眼前提被巨人撞得隆隆作响的大坝,脸上露出了焦虑与忧切之色。
“六号,他是谁?!”收回单筒望远镜后,陈望海凌厉的眼神落在了沐风身上,厉声问道,那粗厚的声音震得沐风的耳膜隆隆作响,沐风感到了浑身不自在,他觉得这名军官恨不得将自己的每一个字都用吼的方式表达出来。
女孩将那平躺的胸挺得更硬实了几分,她用铿锵有力的声音喊道:
“报告排长!他是我在海边发现的拾荒者,因海边出现巨人,现带他撤离!”
陈望海冷冷地瞥了沐风一眼,眼神冷冽地注视着女孩,道:
“五号呢?”
听到陈望海提起自己五号,沐风注意到女孩的眼角流露出了一丝隐隐的水雾,柔软的眼角开始泛红,但是女孩还是凭着坚强的性格和军人的本性,忍住了眼角正要浮现而出的眼泪。
“报告排长!我姐姐……不,五号已牺牲!”说到最后最后“牺牲”两个字时,沐风听到女孩的声音里夹杂了一丝浓重而嘤然的鼻音。
陈望海脸上的威严稍稍退却,露出了几分关切之色。
“值班的神弩分队呢?”
女孩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提到神弩队,女孩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嘴唇连续翕动三次,她才敢开口,道:
“值岗的神弩队全队人马……都已经牺牲了。”
陈望海身后的二十余名列兵脸上都跟着浮现出了同步的阴重凝沉之色,每一个人的呼吸都有些粗重,没有用语言,但是舒张的鼻孔,收缩的立毛肌,脖颈上悄悄爬落的汗珠,军服边角渐渐握紧的拳头,还有个别列兵微微颤抖的腿,都在无形地散发着恐惧的氛围。
陈望海深深地吸了口气,他仰起头,凝实沉重的视线聚焦在了只剩下半截的石塔上。从那断裂的警钟红绳和不断从坝面上滚落的带血石砖,以及那浮现在大坝上方的半张阴沉的巨人的脸,陈望海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其他的列兵们的目光都像是被磁铁吸引了的贴针一般牢牢地吸附在巨人那张宛若恶魔般的铁灰色脸孔上,每个人的神情都是一样的,只是程度的差异。
“我也看见了。”沐风在一旁补充道,“神弩队用箭射了那个巨人,但是没有用,反而惹恼了它,那个巨人用拳砸了瞭望塔,然后塔倒了,所有人都摔死了。”
陈望海瞥了沐风一眼,寒声道:
“巨人数量?”
“只有……一只。”沐风有些不敢和陈望海的目光对视。
“连都不起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