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
万物的伊始,恐惧的根源。
——沐风
洪水。
洪水抹去了文明的印记,洪水也创造了全新的世界。
听老一辈的人说,那场来自地狱的暴雨,持续了整整四十八天,他们才推开扭曲变形的舱门外板,从混合着凋零的半圆叶杜鹃与腐烂的莨菪的粘稠泥浆中爬出诺亚方舟的运输舱,仰望如同银亮的瀑布般从云峰中丝丝洒落的阳光。
那是洪水纪后的第一个晴天。
污秽的人们相拥着,痛哭着,嘶吼着,庆生着,长长的泪链一直延伸到下巴尖,晶莹闪烁,汇集成珠。他们满身泥浆,衣裙破烂,开线的布料袍角滴落着淅淅沥沥的水珠,地上满是践踏过的蓝罂粟的花瓣,就像是从沼泽里爬出的鸭嘴兽的肮脏羽毛。
“那时候,他们不是人,他们只是一群发狂的野兽。”住持如此对沐风说。
那是新时代的开始。
也是旧时代的结束。
而如今,新时代已经延续了半个世纪。
当把第一百零八块石灰岩块填入海滩边时,沐风擦了擦下颌上的泥块和汗渍,他仰起头,长长喘气,倦乏的视线伴随着淡薄云缝中泻下的光棱,在碧蓝无尽青空之中缓缓游走。
一块小点在碧空之中拉出了一色白线,模糊的视线清晰时,沐风意识到,那是一只迷失的海鸥。
“又看见海鸥了……”
他喃喃地说,视线随着远去的海鸥渐渐下拉,层层前跃,最后定格在波澜壮阔的海平面尽头。
岛上的人已经很久没有看见海鸥了。住持说过,上一次看见时,他是三十岁,还是四十岁?
沐风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在最近,沐风经常可以看见这样的海鸥,它们偶尔从天空的尽头飞来,像是来自天堂的信使般,在岛上徘徊一周,发出那让人心神荡漾的自由之曲,又或是洒下几片白羽,然后又匆匆远去,消失在世界的尽头。
那时候,沐风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起飞向了远方,而不是留在这个面积不足五千平方公里的珠穆朗玛岛上。
他也讨厌自己的名字,沐风,来自于珠穆朗玛峰。虽然这个名字是那个捡到了他,并且收养了他十九年的住持所赐予,但是他觉得这个名字里带有宿命的味道,意味着他的一生都将被囚禁在这个狭小的岛上,永远无法跟随着海鸥的片羽,飞到大海尽头的可能世界。
自由。
作为珠穆朗玛岛上的第三代子民,那是沐风最渴望的东西,有时候,甚至超过生命。
对于他来说,他脚下的世界是有限的,但是他眼里世界,却是无限的。每一天他到海边拾荒捞鱼时,他都渴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拥有一艘属于自己的帆船,随波逐流,漂洋过海,追随着海鸥与飞鱼的影迹,在飞舞的阳光和粼粼的海波中,到达大洋彼岸,找到那只在老人口中才提到过的旧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