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娆被他盯着看得浑身别扭,很快地转移了话题,“你现在醒了,可觉得身子好些了?”
容渟移开眼,他坐起身来,想说话,却重重地咳嗽了一阵。
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样剧烈。
姜娆顿时替他感到了揪心,递了杯温水让他饮下,“怎么还咳嗽得这么厉害?”
容渟虽然接过了她递来的那杯水,却在往唇边递前,犹豫了一下。
最终还是喝了。
看他现在愿意喝她给的水了,姜娆心里有种意外的惊喜。
她起身去提来了一个又一个小药包,摆在他面前。
她蹲在一旁,依次指着说道:“这是治疗风寒的药,这是治疗你的腿疾的,这一袋,要用热水煎了服用,这一袋,是外用药,要碾碎了涂在伤口上……”
她一样一样挨着嘱咐过去,事无巨细地说了好久,却没忍心告诉他,老大夫被请到这里后看着他的腿伤直摇头,说是药石罔医,治愈的希望已经不大了……
容渟哑着嗓子,问:“这些药,还有我身上的这床被子,总共是多少银两?”
姜娆稍稍一愣。
她又不想要他的钱,歪了歪脑袋,敷衍着想把这事糊弄过去,只说:“这些又不贵。”
“下月初三,会有人为我送来月钱,到时我会将药钱给你。”
容渟像未听到她的话一般,只想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再次问道:“这些药,总共是多少银两?”
追问的口气霸道固执,摆明了不听到答案不会罢休。
姜娆因他这股气势,几乎立刻就回到了梦里他是主子她是奴婢的时候,心里的话差点抖了出来,“十……是一两银子。”
……
离开城西的这间小屋,回府的路上,明芍掰着手指头算数,“姑娘下午买药、请大夫、帮他修缮门窗,花了六两银子,从库房里取的那床锦被,上好的湘料,十两都不够,这些加起来,怎么也不是一两啊?姑娘您是不是算错了?”
姜娆年纪虽小,可毕竟是家里唯一的嫡女,从小算筹记账的功课从没落下,不会算不明白这笔账。
她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对明芍说道:“他那么可怜,我只是不想要他吃药看病的钱罢了。”
……
连绵了两日的大雪,终于在第二天这个暮色四合的傍晚停了下来,有了点雪过天霁的意思。
落日余晖,天际的光影里掺了一层淡淡的碎金,整个世界被拥抱进一种平和的宁静。
在她走后,容渟才注意到屋里有东西变了。
昨夜还在摇摇欲坠的门,一觉醒来,便成了好的。
疾风与落雪被挡在了外面。
屋里荒废许久的炭炉里,添了木柴。
火光映在瞳仁里,容渟重重呼了一口气,不知是否是药效起了作用,心口竟稍稍有些熨烫。
……
二月初三,汪周去驿馆领了主家那边派人送来的月钱,同送钱来的人敷衍了几句,扯谎说容渟现在的腿伤恢复得不错,很快回到了城西。
容渟虽是九皇子,可尚未及冠,身上亦无官职,每月的月钱比他那几位年长的哥哥少了许多,一个月只有十六两。
可就算是十六两,经了汪周的手,再到容渟手里,却不剩多少了。
——汪周最后交给了容渟八百文铜钱。
他还将一个麻袋甩在了桌上,见容渟接过钱后莫名看了他一眼,疑心他是察觉到了点儿什么,恶狠狠的,先声夺人,“给你买了药,再去掉我的工钱,钱就不剩多少了。”
“药呢?”
汪周不耐烦地把一个麻袋打开来,露出了里面的药材,“药都在这儿。”
容渟看了眼那药。
说是药,倒不如说是柴,袋子里枯枝与木屑巨多,草药反而零星。
容渟冷冰冰抬眸,扫了汪周一眼。
汪周并不把这个主子放在心上,可却也常常因为他那双眼睛感到忌惮,狭长的眼眸,像小狼一样,总幽幽隐藏着一股厮杀的狠劲儿。
就像刚才他眯眼看人时,眼珠子暗漆漆的,幽暗得骇人,像把一切都看穿了。
他担心是自己做的手脚被容渟发现了,内心有些许惊惶,念叨道:“你一个残废,问这做什么?难不成还能站起来自己去煮药?”
这句话倒是安抚了他自己——
不过是一个软弱的残废,离家千里,无依无靠,就算发现了他偷藏他的月钱,这里是他的地盘,他又能把他怎么样?
他顿时放松下来,嘲讽地看了一眼容渟的腿,“腿上有病,可别脑子也有病,要治你这两条腿是要花大价钱的,八百文,都是我精打细算给你省下的!”
说完汪周甩门离开。
一出门,他就从怀里掏出了刚到手还没捂热乎的月钱,掐了掐那十六两银钱,兴冲冲地往赌场方向走去。
却不知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姜娆之前留在这里的人,看在了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