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到了翰林院,脱了凫靥裘,拿出茶来,与众学士一道煮茶赏雪,这两天太子与皇帝都忙,读书的时候也少,众人落得自在。晚间依旧如昨日一般喝几口小酒,吃着热热的汤饭。第二天被亮光映醒,生怕起得晚了,不料是雪已停了,雪光映得天色极亮,穿好衣服推门,只见外面银妆素裹,几株红梅开得格外好。贾宝玉因道:“平日不显,衬着雪的梅花格外好看了,比先前东府的老梅树可也不差,往日大哥哥住这里的时候我还没留意呢。”晴雯一面给他披斗篷一面道:“这不就是东府的梅花么?寻常外头的梅花哪有这个好看?还是先头修园子的时候,因东府的梅花好,不舍得铲了,就着原地圈了梅林修了个栊翠庵。又因梅林大了些,又移了一些出来,琏二奶奶说二爷是个斯文人,叫拣好的都移到咱们院子里了,她自己都没留呢。”
袭人抱着手炉子过来给贾
宝玉包上,也说:“珠大爷住这院子的时候,还没这梅花呢,几位姑娘住的抱厦那里也一道移栽了好些花树呢,亏得这花树秋天移来也移得活。”贾宝玉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全在这里了?有没有盆裁的?”袭人道:“赖大婶子前儿送了两盆腊梅、两盆水仙,养在屋里,二爷不是见着了?”贾宝玉道:“我说的是红梅花。”袭人道:“那些个养了多少年的大梅树哪有盆装得下?必得是缸了,寻常也移不活。只好有几株小的,都在抱厦那里呢。”贾宝玉道:“你先看着去,晚间我来选几盆好的。”
想了一想,又亲去梅树上折了几枝开得好的、有花有蕾的,送与贾母、王夫人并诸嫂、姐妹等插瓶。拿上个小长瓶带了枝小的去翰林院放到案头,引得众学士一道玩赏,都赞是好梅。一齐聚头来看梅花,头碰头的时候,蔡学士道:“咱们这里雪过天晴赏红梅扫雪煮茶静读书,有些地儿刚开始下雪呢。”何学士问:“怎么说?”蔡学士道:“还说不准,然而陛下昨儿下旨,叫刑部会同大理寺、都察院问浙江的事儿呢。”贾宝玉心说,怪道你们这两天没有对雪发诗兴的,原来都在打听这个呢!思及自家与浙江那边似乎没什么大关联,也放了心。
回去后众女都谢他的梅花,贾宝玉道:“也不值什么,因我院子里有,拿来给大家玩罢了。你们难道没给过我东西不成?”说话间贾兰从学里回来,又问贾宝玉好。贾母招手叫他到炕上与贾宝玉同坐,贾宝玉又问贾兰学里情况,贾兰道:“太爷身子越发不好了,前儿天冷,病了,放了好几天假。”贾宝玉道:“学里淘气的人多,你自己小心,别叫他们捉弄了。”贾兰道:“我省得。”贾母听说了便问:“学里不好么?”贾兰不说话,贾宝玉道:“老太太单看这么些年出了几个读书人就知道了。”贾母生气了,叫过贾政一套说,叫他留意家学。贾政把贾宝玉乱瞪了一顿。
贾宝玉悄悄吐吐舌头,拉着贾兰退到一边:“平日你读书也不得空,我一早便出门儿,总不大见着,我那里有东西给你呢。”贾兰道:“宝叔给姑姑们的东西也有我一份儿,我都喜欢
的,只我父亲不给玩。”贾宝玉望天:“咱们家就这样,大哥哥管你,老爷管我……罢了,我那里有几套书,你许还用得着。”携至书房,又找了不少笔墨一类的东西给贾兰。贾兰像是极喜欢,然后看着墙上钉的一副小弓箭,贾宝玉取了下来:“是我小时候用的,你现在倒也合适。”
贾兰看着一堆东西忽而叹气了,贾宝玉看着直乐,忍不住捏了捏他胖嘟嘟的腮,问道:“你叹的什么气呀?”贾兰忽闪着眼睛:“父亲要是跟宝叔这样和气就好了。”说完一吐舌头。贾宝玉忍住笑:“你父亲只对你们兄弟这样,你看老爷,还不是对儿子严厉?不过是怕儿子淘气罢了。”贾兰深沉地摇了摇头:“不严厉也是父亲,难道就不敬他了?越是严厉反不得享含饴弄子之乐呀!”惊得贾宝玉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把他的头发揉得乱乱的,引得贾兰抗议。“好了好了,知道你父亲不是不疼你就好。悄悄对你说,先前你父亲身子不好,病得七死八活的,是大家说,你要去了,叫兰儿怎么办呢?他才挺过来的。你看你父亲疼不疼你?”说得贾兰听得入神了,此后对贾珠极恭敬,孺慕的眼神看得贾珠发毛。贾珠对贾宝玉抱怨:“兰儿不知道是怎么了,要不要给他到佛前点盏香灯?”贾宝玉忍笑到内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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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院里,看袭人脸色不对。贾宝玉道:“你今儿是怎么了?”袭人眼圈一红,又恢复了正常:“也没什么。”秋纹道:“她哥哥托人传话进来,说她妈病得不好了呢。”贾宝玉放下杯子:“既这样,说与大嫂子,你回家看你妈去,什么时候大好了,你什么时候再回来,倘若你妈舍不得你,我说与老太太,放了你回家也是使得的。”惊了袭人跪在地上:“二爷这是什么话说的,我是卖在这里面的,如今赏脸叫我回去看一回也算是没白养我一场了,又说什么回家不回家的。”贾宝玉道:“不过一说,回去看看却是不可缺的。你自去,屋里的事都交代给她们几个,安心回去。”
袭人心里,母兄在外,重整了家
业,回去之后不与人做奴才自是好的。然而相府的丫鬟六品官,外面哪怕是财主家小姐的生活多有不如荣国府的丫鬟,且回家外嫁,也未必能遇着可意的良人,说不得也是受罪。留在府中,或可跟着贾宝玉伺候,贾宝玉又越发比以往贵重,做个姨娘也不是寻常奴才可比的,背靠大树也好乘凉,更与宝玉在一处有些年头了,也有些不舍,两相权衡,反更想留在府里了。见贾宝玉不往下说,自己也不敢提,又挂念母亲,第二天把事情交割清楚,对贾宝玉道:“箱子的钥匙都给了晴雯了,屋里的事她们都知道的。我去去便回。”晚上给贾宝玉上夜的就换成了晴雯与麝月了。袭人一离开,便是稳重一些的麝月等也不由活泼了起来。
贾宝玉笑道:“袭人一走,你们就都精神了。”晴雯一歪头:“说得跟我怕了她似的,便是她在,我该怎么着还怎么着。”贾宝玉一笑,在女孩子中间当裁判那是自找麻烦。晴雯见贾宝玉不说话,自以为得意,也高兴去睡了。自此贾宝玉院里更欢快了几分,但凡条件优秀一些的女孩子大多好强些,晴雯也不例外,自觉不能叫袭人比了下去——我管事的时候要比她在的还要好些才行,什么事都要巡一回,遇着略不尽心的就要骂一阵,比袭人在时犹严,自己却与贾宝玉谈笑风生,惹得众人不满。
贾宝玉整日在外,又无人在他面前说起院里诸事,他看院中事务也是井井有条,也不便多问,更兼看到押解浙江巡抚进京问罪的邸报,越发顾不得院子里的事了。
没两天,晴雯居然冻病了。贾宝玉道:“屋里有炕有熏笼的,你的衣裳又不缺,怎地病了?”晴雯近因管事,无人拘束着她,夜间也偶有玩闹的,故而病了,恨道:“我一向比别人还气壮些,怎知就病了?”贾宝玉又叫给她请太医来看:“一冬一春各种病是常有的,看好了你还是老实些儿罢。”大夫进家是瞒不了人的,李纨管着家,贾宝玉央她先别说,可她就算有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顺着宝玉瞒着贾母、王夫人,也要告诉贾珠一声。贾珠知道了,必然要让晴雯挪出去。李纨见贾珠下了决定,叫老嬷嬷进来原话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