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王夫人与王熙凤来说,贾敏与薛蟠也是有远近之分的。因薛蟠出了人命官司,便把因贾敏带来的那些难过先抛开了去,急急忙忙地打发人去王子腾府上探问消息。府中近来风传的,便是两件八卦:一、林姑娘要来了;二、姨太太的儿子打死了人。
两件都不是什么好事儿!贾宝玉闷闷地想。据说林姑父做巡盐御史很有钱,据说这些钱都被贾琏污了,据说……那是老子的卖身钱!另一个……另一个本人是不错啦,可是她哥哥……想到自己家里即将窝藏一枚杀人犯……贾宝玉顷刻之间内牛满面,老子从来都是良民啊。
只能闷闷地继续读他的书,背书倒不算很难,毕竟贾宝玉有成年人的思维,理解起来也不难,理解了之后去背也很快,更兼日日温习想忘也难。反而是学韵对对子,虽然有趣,却很费脑子。追根究底,还是因为知识积累得太浅。至此,贾宝玉算是明白代儒与贾珠为何不让他只看《四书》了。贾珠说:“便是做八股,也讲究押韵的,这韵脚《四书》里可是没有的。”代儒道:“你回家问你哥哥,秀才试除了默书,是不是还要作诗作赋的?再问问宁府里你敬大爷,他考进士是不是也要讲韵律、对仗的?”
贾宝玉只能学着对仗学押韵,对出来的对子写出来的诗还不能“打油”。听代儒讲了一堆桃红对柳绿,回来自己琢磨,最后琢磨得头都大了。被贾珠和代儒扔过去继续看《唐诗三百首》揣摩韵律与对仗,越看越郁闷,香菱两天就成诗人了,自己呢?想着想着就觉得晦气,只能硬着头皮来学。
翻了几回集韵,发现这时的韵律与后世的拼音,音节相仿,但是写法完全不同,又得学着写节韵。又觉得代儒教给他的对仗方法不够有规律,便拿出久经“考”验的应试教育学生的看家本领来做总结笔记。按照“一东、二冬、三江、四支……十五删”的韵,依次写下,又寻些典故来作范本。写着写着总觉无典可用,细细翻来才发现自己的知识积累少得可怜,不免又把各种正书杂书一通好翻,整理出一部《对韵》
来。到了冬至,吃完了饺子,挂起了消寒诗图的时候,他的《对韵》也略具雏形了——“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1]
写完了,自觉非常满意,不但对对子进步很快,连知识面也宽了许多,心下大为欣慰,琢磨着日后再看到新鲜的典故等可以依次往里头填。高兴地放下了笔,又看了一回,觉得非常满意。咱是谁啊?别的不敢保证,至少复习备考啥的还是有一点经验的。
此时袭人打帘子进来了:“二爷,老太太叫你过去呢。叫带上笔墨。”贾宝玉一怔,马上应道:“知道了。”把写好的薄薄几页纸放到案上晾着。袭人取了一张托盘来,把笔砚等放到托盘上,小心地避过了晾着的字纸。又有小丫头递过热毛巾来,贾宝玉一面擦手一面问:“太太和嫂子们这会子在不在?”袭人道:“方才舅太太那里打发人过来了,太太和奶奶们回去看信了。”贾宝玉皱眉道:“这回又是什么事儿?”袭人笑道:“听跟着太太的金钏儿说,舅太太那里打发过来的人脸上带着喜色,想来不是坏事儿。”
贾宝玉唔了一声,举步往贾母房里去了。照例往贾母身下的榻上一歪,满屋子就这个位子最舒服了。贾母笑问:“你又做什么去了?好容易冬日学里放这一天假,你又猫在房里不出来。”贾宝玉陪笑道:“写点儿东西,不过花了头半晌,后半晌我单陪老太太说笑话儿。”贾母搂着他拍了拍他的后背,又推开道:“快去填了字儿。”
贾宝玉应了一声,那边儿鸳鸯就叫丫头们捧出一幅消寒图来,亲自往炕桌上铺好,袭人上前摆了笔砚。贾宝玉便拿笔往印好了边框的“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九个字里填上了一个小点儿。填好了,两个丫环又细细地把墨吹干,复叫婆子们挂到墙上去了。这是一项自从两年前就开始交给他负责的任务——填消寒图,每年总要做这么一回,今天已是轻车熟路了。
贾母左右端详了一会儿,才道:“写得不坏。”贾宝玉大汗,老太太,我那是往里头填墨啊,还只填了“亭”字的第一
笔……
贾宝玉左右伸伸脖子:“太太和琏二嫂子忙去了?”冬至连学里都放假的大日子,怎么这两个人不在贾母跟前说话?贾母笑道:“你舅舅家来人了,她们见见去,你舅舅升了九省统制了,奉旨出都查边,这两日便要启程,你明儿再向前里告个假,去你舅舅家道个别。”贾宝玉应了。
贾母忽皱眉道:“你这身衣裳也旧了,快到长个儿的时候了,衣裳快不够穿的了。明儿穿什么去?我又糊涂了,这事儿怎么问起你来了?”就吩咐袭人,“明儿找那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来给宝玉换上。”又叫“晴雯”。
贾宝玉眉头一跳,只听贾母吩咐道:“这丫头你也见过了,是赖嬷嬷带进来的,这些日子我看着她针线上倒是不错,就给你使了罢。针线上的人毕竟不如自己房里的丫头做的合身。”叫晴雯给宝玉磕过了头。贾宝玉笑得脸都僵了,心说这晴雯才多大啊?就让她做衣服?看着她嫩胳膊嫩腿的,能做个啥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