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第一百二十一章

自然如伯夷、叔齐那般坚持自己理想的贤者又有不同,季昭所批判的,是那些在其位而不处其政,只会夸夸其谈,而真正事到临头什么都做不了的坏官。

“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乃清代颜元用来批判程朱理学的句子。如今的大周虽并不盛行程朱理学,然而无论什么书,读死后都是一样下场。好在大周的科举并不像明清一样僵化,考的主要是策论而非八股文。但说到底,读的仍是那几

本儒家经典。

帝王家外儒内法,哄得天下人尽学儒家去,如此而已。

“况且,”季昭将两个孩子揽入怀中,神情略现一丝怅惘,“……光说是选官的不对,同样是不恰当和不全面的。就算换了阎应元去守扬州,也不过是……晚几月罢了。”

世界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组成历史的不是英雄,而是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无数个小人物拧在一起后组成的时代大潮,足以碾压过无数个英雄。而这才是阎应元们的悲剧。个人,终究是无法对抗时代的。历史它固执地要去往那个地方,并不介意由谁来推动。就算换一个人,得到的也是同样的结局。而这便是“群众史观”与“英雄史观”了。

季昭偶尔也会想,她这样试着提前推动一些先进事物的出现,纵然经过斟酌,又未尝不是强行背离了此刻的时代浪潮呢?但是,她始终不甘心,不为这世间留下一些火种。哪怕她彻底失败,将来再有“鸦片战争”、再有“洋务运动”,争论学中还是学西之时。有人可以出来考据说“这是周朝的季氏改革过的内容!老祖宗们早提过了,算来不比西方晚!”。

也叫那些英烈略少一分阻力,略多一分依仗。这世界,总是在进步的。

“历史是有规律的。”季昭缓声说道,“它有很多必然,但它也有很多偶然。虽‘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然而领会了天道,便能或推动、或碍滞,去达成自己的目的。衰败后兴起,兴起复衰败,不外如是。正如史可法、阎应元所在之明朝末年,土地兼并何其严重!加之天灾连连、政治不修、内焦外困,这时候,便是神仙又岂能回天?”

或许有那么一丝可能,当时的南明政权立起来了。但那却正如东汉之如西汉,已不是原先那个朝代。只有彻底崭新的政权才能立起来生存!

仍以明之灭亡为例:土地兼并乃一个朝代发展到最后的必然。而天灾、朝政,俱为偶然。加之李自成攻克北京时那一场空前绝后的鼠疫,以及清朝入主中原后刚好结束的小冰河期,这些全部都是偶然。这些偶然加快了明朝的覆灭。

然而历史的必然是:土地兼并

,导致的农民流离失所,最终不得不起来反抗。他们建立起新的王朝,统治阶级换血,重新划分土地。而战时动乱大量死亡的人口,使开国之时的土地政策必然极为优渥,农民欢庆。但朝代到中期开始,便又是周而复始。新的地主豪强产生,继续新的土地兼并,而这将会成为王朝的催命符……这就是小农社会的必然!一个首尾链接的圈子!什么天灾,也只是套在圈子上的加速器罢了。

而想要打破这一切,唯有建立起新的社会秩序!

予湛和虞臻都发现母亲已沉默许久了。他们都很懂事,并不说话,一齐看向母亲柔美的面容。她的神色仍是惯常那样平静而温和,但目光中却跳跃着点点火光,似是眺望着遥远的地方。

大海——大航海时代——新航路开辟——资本主义萌芽……

农业社会的大周没有发展资本主义的条件?那么便用政策来生造出这样的条件!待开了口子,通行天下亦是迟早之事!试点、铁船、探索外海……一环一环在季昭心中飞速成形。

后世的人们很难想到,由诚宪太后发起的、历经五代执政者的那场艰苦卓绝的改革。最初之构想,竟是在一个冬日的黄昏。暖阳将满地白雪染上浅浅褐黄,殿前红梅傲雪怒放。桌上的枣泥山药少了两块,还正腾出些许热气。年幼的周宣帝与永明帝姬倚在榻边嬉戏。而太后只手撑着下颌,静静望着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