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说不是傻。
这不是傻,又是什么?
只因“心疼他”,便义无反顾?
只因心疼他,便宁可不要命,也不舍得他多受片刻的委屈?
便明知不可为,也偏要为之?
或许他是冷血蛇,没有大妖怪这般好心肠。
反正他不懂。
从小到大,读过那么多的书,见过那么多的妖怪,却根本没有谁是他家馋哥那样的。
那么像妖。本真、单纯、无忧无虑,无知而烂漫,似乎从不会为将来担忧,即使穷得叮当响,每天喝清风雨露、嚼嚼草叶都能过得开开心心。
又那么的不像妖。正经的妖个个比谁都惜命,他却可以轻易为了珍爱之人舍命。
尸山血海,义无反顾。
就好像,为了那个孩子,他可以什么都不怕一样。
【因爱故生忧,因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庭郁记忆中,那时候他还小,误闯到雕族的后帐之中一个满是馨香的书房,碰掉了一本书。他捡起来时,刚好是这一句,一个个墨色的字,他喃喃读了出来。
【小孩子别看这些。】
一只纤纤玉手,夺过书,合上了书本。
那人一袭珍珠羽衣,温柔娴雅,正是白雕王妃——他童年玩伴和炎的母后。
【什么无忧亦无怖……书上这些,都是胡说罢了。】
她蹲下来,一双美丽的眼睛里倒影着庭郁懵懂的脸。
【你还小,但总有一天,你会长大,会爱上某人,到那时候一定会明白。】
【因爱生忧
,因爱生惧,但亦正是因为有爱,咱们寻凡妖灵……才得以粉身碎骨亦无所畏惧的勇气——忍辱负重也好,万丈深渊也罢,只要想到那人,都能够撑下来、踏得过。】
【到那个时候,你只要心里想着那个人,便什么都不再会怕。】
手心的温度,似乎时隔经年,还残留额间。
可惜,他还没遇到所爱之人,所以依旧不甚明白。
正想着,却忽见远处逐渐淡去的蛇烟中,青色的火焰燎然窜天。
庭郁站起身来。只见青色的火光之围蛇烟渐散去,有一个人身形颀长、黑发缭乱,似是夏长泽。
他身披着纪寒食的外衣,而纪寒食则正被他抱在怀中,像是睡着了一般看不清模样,只看得见有一只手软软垂了下来。
“馋哥!”庭郁吼道。
简直后悔,真是的,馋哥傻,他又不傻!
适才,他怎么会一时心软让馋哥去的?
就该打晕馋哥,也该把他强硬生生扛走才是!
然而已经迟了,又是一阵凶猛的地动山摇,庭郁脚下一空,若非刚巧抓住一条藤蔓,整个儿险些没有被从山崖上阵下去。
再爬上来,就见两人的身影依然消失在了狼山之上,不知所踪。
……
……
雨,淅淅沥沥地下。
纪寒食感觉到冷,轻轻动了一下。
抱着他的人似乎有所觉察,立刻隔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把他抱紧,肌肤相触,是灼人的、令人心安的温度。
眼前,黑暗之中是一片淡淡的血红。他虽浑身是伤,意识却始终尚算清醒。
……还能断断续续想起,适才进了蛇烟之中的一幕幕。
一片漆黑的蛇烟里,他循着声音,很快找到了他家小东西。
找到人时,夏长泽正抱着膝蜷缩在一个角落,黑发凌乱盖在□□的身上,看不见脸,只有围着他的一片青色的焰正在不断跃动。
纪寒食曾被这种青焰烧过一次,咬咬牙,已经做好了再度被烧伤的心理准备。
却没想到真的靠近后,意外发现这青焰不仅不是火烫,反而是冷飕飕的冰寒刺骨。
他松了口气,在少年面前蹲下,脱下破破烂烂的外衣赶紧披在自家小妖怪身上。
“小佑,你没事吗?有没有那里疼?”
乱发之
下,夏长泽眼眶深陷,被他叫了一声之后,像是有所回应一般抬起了头。
可目光却涣散着,虽看向他,但只倒映着一片空洞的虚无。
“小佑。”
纪寒食又叫了他一声。心脏的位置,微微揪了起来。
小妖怪的唇是苍白的,微微翕动着,脸颊满是小小的伤痕,眼睛里是一片茫然。
眼眶红着、没有一滴眼泪,却看起来好像是在哭泣一般。
纪寒食想像往常一样抱抱他,手伸过去,却生生停在脸颊边上。
不敢轻易碰触,因为少年脸上的表情实在是太凄惨、太绝望,整个人就好像是倒影在平静湖面的一个小小的幻象,随时一触即碎。
他养了他那么久。
见过他小心翼翼的讨好,见过他委委屈屈的惊闹,见过他笑,见过他恼,却从没见过他这样死灰一般的眼睛。
最终,纪寒食咬了咬牙,斗胆将他抱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