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萧朔垂眸:“是。”

他答得平静,此时坐在榻边,深黑眸底山高水远,竟连方才的冰寒杀意也不见了。

参知政事看他半晌,轻叹一声。

商恪明白老师这一声叹的是什么,眼中透出惭色,垂首受教:“是学生沉不住气,方才要紧处,进退险些失当……”

“你心有牵挂,关心则乱罢了。若今日侍卫司要拿的是云将军,琰王殿下也未必真能滴水不漏。”

参知政事摆了下手,并不教训他,视线落在卫准身上,却终归一刻复杂:“老夫只是不曾想到……你当初不肯结亲,原来是为这个。”

商恪一愕,匆忙起身:“老师,我――”

“有什么好?不识时务,不知进退,铁疙瘩一块。”

参知政事皱了皱眉:“喝醉了耍赖,哭得倒是很响亮。”

卫准:“……”

商恪:“……”

云琅坐不住,咳了一声:“此事怪我,不该与小王爷合谋,骗卫大人灌酒。”

好好一位铁面无私开封尹,摊上这一群人,命数实在坎坷。

云琅有意帮忙,一片好心道:“卫大人这些年来,心中始终牵挂商兄,念兹在兹,几乎便要投井。”

“……”卫准面上薄红,咬牙沉声:“云将军!”

“投井……一片冰心,化清风明月。”

云琅收了调侃,视线落在商恪身上,慢慢道:“清君袖,慰君怀,荡君心。”

商恪滞住,脸色隐隐泛白。

萧朔伸出手,按上云琅手臂,眼底至深处轻轻一搅。

云琅叫他一牵,扯回心神,朝萧小王爷笑了笑:“这话不说给你,我若投井,化成怨鬼,天天在你榻下睡觉。”

萧朔看着云琅,眸底映着他,沉静清明。

云琅叫他看得微虚,心道就不该多嘴帮忙,飞快扯开视线看了看呆若两只木鸡的开封尹与商恪,右手摸了颗飞蝗石,见机行事瞄准了轻轻一弹。

卫准膝弯一麻,腿上瞬间没了力气,一头险些栽倒,被商恪抬手仓促扶住。

卫准是文人,不明就里,只当自己没能站稳,匆匆借力站直:“多谢商兄……”

臂间力道仍在,没有要顺势松手的意思,卫准怔了片刻,迟疑抬头。

商恪静垂着视线,一只手扶着他的手臂,眼底看不出半分神色,骨节绷得泛白。

参知政事找了半晌,没看见半只茶杯,只得接了萧朔倒的一碗茶,抿过两口,叹一声搁在了桌边。

……

云琅仁至义尽,不再多管,向背后拢着的手臂靠了靠,又瞄了一眼萧小王爷。

多说多错,今日怕是来戳小王爷心的。

云琅咳了下,握住萧朔的手,挨个手指慢慢捏遍,在他手心慢慢写着个“鬼”字。

萧朔垂眸,将他那只手拢在掌心,温声道:“求之不得。”

云琅不想让他知道的事,他都可以不知道。少将军将这一片心留给他,他珍之重之,不受无益之事纠缠烦搅。

不化清风,不慕明月。

云琅愿意化作冤魂,那也很好。

做个厉鬼朝夕相伴,少将军想吓唬谁,便一起将脑袋藏了,扯出舌头浑身是血地倒挂在人家的门口。

“大理寺之事,我意已决。”

萧朔握着云琅微凉的手,看向参知政事:“我二人临走前,会将大理寺明暗枝蔓铲除干净,至于后来人,劳大人师徒费心。”

参知政事看着他,眼底一瞬复杂,没有立时应声。

襄王兵败当晚,大理寺卿便已被侍卫司暗兵营处置干净,再掀不起风浪。

可这些年来,大理寺仗着皇上纵容,官员吏衙盘根错节,与朝中勾连无数,人人徇私个个舞弊,亟待处置的又岂止一个替襄王卖命多年的大理寺卿。

琰王如今有力挽狂澜、平叛定国的大功,在朝中没有亲故,不受掣肘。要剿净乌烟瘴气连根烂透的大理寺,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只是……雷霆手段,两面皆是透血利刃。

“要剿除大理寺枝蔓勾连,大半个朝堂都要动荡,树敌无数。”

参知政事握了茶碗,看向萧朔:“今日一问,你果真无意――”

“无意。”萧朔道,“整肃朝堂,清明社稷,我会做完再去卖酒。”

参知政事已经听了一遍云琅的宏愿,眼看如今琰王竟也能将这些东西坦然混在一起说,一阵头疼,按了按额角:“……罢了。”

变法定规,裁撤冗政,云琅与商恪说得已很清楚。

倘若能叫朝堂秩序完备、律法周全,由上至下自会运转,治不听君,民不从官,处处依法而行,不需代代明君。

“老夫原本只想换个干净些的朝堂,没有结党营私、乌烟瘴气。”

参知政事苦笑:“你们两个……弄出来了多大个差事。”

“是难些,为后世计,相爷与商兄只管放手施为。”

云琅笑了笑:“山河社稷,我们两个来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