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豆眼中写满赤诚的知府几近哽咽:“大人,下官治理青州八载寒暑,八载寒暑啊大人!长治三年,青州大旱,饿殍遍野,是下官、下官开仓放粮……啊,还有,还有长治五年的悍匪,也是下官身先士卒,抛却性命安危,一举擒得匪首,保我青州百姓一方安宁……”
顾明举紧绷着脸听,视线却始终看着张太守的身后。南安县年岁尚轻的县丞大人微低著头,正专心致志看著地面,从毫无表情的俊挺面孔上完全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思,只是一身半新不旧的绿色官服衬得原就瘦削的脸庞越发阴沈。
一如昨日在青州城,打了鸡血般上蹿下跳的知府身后,一众多少有几分兴奋神色的大小官员里,严凤楼也是这麽一副格格不入的沈静模样,好似随时能淹没在人群里。
严凤楼阿严凤楼,不管身处何方,不管身在何时,还是这么一副招人讨厌的顽石脾气。好似说一句逢迎的话语就损了他清白的名声,露一个讨好的笑容就折了他铮铮的铁骨。顾明举玩味地想,他没叫同僚弄死,成为他人的踩脚石真是天大的福气。
“张大人,歇歇吧。本官知道你爱民如子。开仓放粮上山擒匪的事,你昨天都说过了。”顾明举好心好意提醒犹自自我沈醉的知府。
一众下属、乡绅及瞧热闹的百姓面前,被截断了话头的张知府自觉丢了脸,生生憋红了一张老脸。
器宇轩昂的侍郎大人似乎直到此刻才想起尚身处城外,施施然起身,缓步下轿道:“都起来吧。”日上正午,恰照在他头顶正中央。一张冠玉般面孔尽数被罩进阳光里,顾明举负手而立,衣摆翩翩,越发的光芒万丈。
从天明起就候在城外不敢起身的众人这才徐徐站起。擦身而过时,顾明举有意向严凤楼望了一眼,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年轻县丞显然跪得辛苦,正借著侍从的搀扶才堪堪站起。
顾明举特意停下脚步站到他跟前。这位昔日的同窗,在五年间老去了似乎远远不止五岁。
严凤楼抬头看了他一眼:“下官见过大人。”
弯腰、拱手、垂眼,在标准不过的礼数,脸上的神色却仍是木然的,仿佛那三载亲密无间的岁月早已在他心中烟消云散。
“严、县、丞。”把这个生疏的称呼放在嘴里反复咀嚼,顾明举勾了勾嘴角,倏然转身,大步流星往城内走去,“让本官看看,这个南安县在严县丞的治理下都变成什么模样了。”
身后,严凤楼还凝着脸直挺挺地站着。气急败坏的张太守在他身边重重地跺脚:“那是京里来的上差,你好歹也笑一个呀!”
事情还得回到几天前。
朝里官员们都知道,顾侍郎是不按牌理出牌的脾气。
青州太守在青州城里把他供得比菩萨还好,他还意犹未尽,晚上的酒宴上冷不丁冒出一句:“张大人,下官明日清早想去南安县看看,劳你操心安排一番。就这么说定了,你可别忘了。”
措手不及的青州官员们惊得齐齐把下巴咳上了桌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