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冷血的人,需得以命去暖他

她这一生,是旁人的两世,仿佛也遭受了许多旁人所没有的苦难。

箭矢刺进血肉的时候,过了那么片刻,简宿涵才后知后觉的感到疼,像是有烙铁在灼烧五脏,一刀刀割开肺腑,生生将灵魂劈裂,连呼吸都能牵扯无数钝痛,她冷汗涔涔说不出话,本能攥紧双手所能触碰到的一切,泪水逐渐模糊视线,几次都快晕厥过去,又活生生的被痛醒。

耳畔嘈杂的声音时远时近,甲胄碰撞,脚步忙乱,众人在惊呼着喊太医,一个字一个字的灌进脑海,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拼凑出意思,她只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失重感,随即便不省人事。

皇帝抱着她急步送往营帐,罕见的有丝慌乱,鲜血滴滴答答的落下,顺着男人紧绷的指缝,溅在青黄不接的草皮上,斑驳一片。

随行的所有太医都被召进了帐子里,余延年只瞧皇帝怀里血人似的女子,心脏就是一咯噔,忙上去察看伤势,利落熟练的上药止血,同时暗叹自己时运不济,临了快辞官告老竟来了这么一出,且不说这箭伤是否伤及心脉,只看这血流的,想保住性命也难如登天,如此一想,手都跟着哆嗦起来。

皇帝托着简宿涵的上半身,垫在后背的那只手上满是血迹,五指粘在一起,连分开都困难,他目光直直盯着余延年,狼一样的锋芒野性,却只说了五个字:“保住她的命……”

皇帝一字一句,都带着十足的力道:“朕要她活下来。”

生死有命,纵医者也难强留,余延年擦了擦额头的虚汗:“微臣定当尽力,微臣定当尽力。”

他说着忙给简宿涵切了脉,或许是情况糟糕,眉头紧皱成一团,让人熬了参汤灌下去续气,用烈酒巾帕净了手,对皇帝道:“回皇上,月婕妤身上的箭矢需得拔出来。”

弩箭比寻常的羽箭稍短些,此时没入后背大半,已然贯穿,并不好拔,皇帝喘了口气,将简宿涵双肩固定住,下颌抵着她的额头,冷声道:“仔细着拔,不可伤了性命。”

余延年见状在医女的协助下,用剪子绞断了尾羽,力道相错,难免牵扯伤口,简宿涵低低呜咽一声,活生生痛醒了,泪水大滴大滴往下落,浸透了皇帝身前的衣襟,不住挣扎着,哭的断断续续:“不……不……”

皇帝正欲说话,却听她道:“我好疼……我真的好疼……我这辈子都没这么疼过………”

皇帝心想,她如此孱弱,身娇体贵的长大,自然父母疼宠,不比自己经年杀伐,一面攥紧她乱动的手,一面低声道:“拔出来就不疼了,朕不骗你。”

“不……”简宿涵哭的满面是泪,拼命摇头“好疼……我真的好疼……我想回家……我想回家了……我从小到大连一根指头都没伤过……我快疼死了……”

皇帝闻言顿了顿,攥紧她胳膊的手却没松,他抬眼见余延年进退两难的看着自己,厉声道:“还不快拔,定要等血流干了才肯动作吗?!”

余延年满头大汗,裹着防滑的布帕,攥紧箭尾往外拔,不过寸许简宿涵便疼得青筋暴起,一个劲拼命挣扎,连皇帝都几欲按不住她,忙道:“无事,等你好了,朕宣你的家人进宫,或恩准你省亲,届时便可回家了!”

“不……不……”

简宿涵一面哭,一面摇头,疼得恨不得死去,恍惚间攥到一只手,泄恨似的咬了下去,恨不得活生生咬下一块肉来,不多时唇齿便见了血腥。

吴庸在旁见状慌了:“陛下……”

皇帝不语,任简宿涵咬着自己的胳膊,剩下的一只手牢牢将她禁锢在怀里,余延年见刚止住的血又汩汩流出,当下也顾不得是否会伤及心脉,咬牙毫不停顿的将箭头猛拔了出来,刹那间一股热血喷溅而出,溅得他半张脸都是。

简宿涵身形倏的一僵,瞪大了眼睛,她像一尾濒死的鱼,脱水奋力挣扎过后便只余死气,连呼吸都停了,她瞳仁中清晰倒映着皇帝苍白的面容,时间仿佛停在了这一刻,不知过了多久,终是偏头闭眼,无力的向后倒去。

皇帝的手僵得有些不受控制,他紧抱着简宿涵,目光看向余延年,想说些什么。

医女为难道:“陛下,请至外间等候,奴婢等替月婕妤医治伤处。”

皇帝闻言,俯身将简宿涵放置榻上,抽出手来,因为长时间久坐,腿部僵麻,起身时还晃了一下,吴庸想去搀扶,却又被他推开。

皇帝没有离开,他寻了个位置静坐在一旁,面色冷淡,仿佛仍是从前那个荒诞不经的君王,只无意识的摩挲着指上的玉扳指,泄露了心底起伏不定的情绪。

他眼见着医女上药包扎,将续命的参汤一碗碗往下喂,偏简宿涵牙关紧闭,什么都喂不下去,那药大半都洒在了枕头上,余延年只能将药丸塞进嘴里,让她慢慢含化,但人却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似火炉。

皇帝缓缓垂眸,掌心满是干涸暗沉的腥红印迹。

他握剑提刀,半生戎马,这双手曾取过敌军首级,沾过君父之血,皆因怨憎权谋,言官批他桀纣之君,无人肯忠,失道寡助,定步前朝后尘,如今,竟也会有人舍命救他么?

皇帝大抵觉得可笑,唇间忽的溢出讥讽,目光在瞧见那榻上生死不知的人时,却又不自觉将笑意敛去了,面色怔然,隔着层朦胧不清的帘子,似要窥见里面的境况。

吴庸瞧见他手腕上被简宿涵咬的伤口深的吓人,淌了一手的血,忙唤了太医去包扎,皇帝任由他们动作,阖目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坐在角落处,帐外阳光透进也只照得半边,整个人被分割成明暗两界,无端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