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悬一线

珍常在仿佛是刻意等着她的,带着侍女走上前来行礼:“见过月容华。”

简宿涵抬手扶住她:“我以为我今日起的够早了,不曾想你比我更早些,是要去皇后娘娘宫里么,一道吧。”

珍常在抿唇笑了笑:“说来不怕容华笑话,我小产之后也是许久未出宫门了,虽说皇上皇后体恤,免了请安,可到底也不能不懂事,我素来没什么知心的好友,一人去难免势薄,便厚着脸皮在这儿等着了。”

简宿涵见她穿的素净,想来日子也不大好过:“这有什么,你若闲了,便来漪澜殿坐坐,我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

外间的风言风语珍常在也听了不少,她见简宿涵神色如常,不见半点失宠的憔悴,笑语盈盈,容颜反倒更胜往昔,心中暗叹了一口气:“总见你穿浅色,今日这身枫叶红的襦裙倒好看,衬的你明艳不俗。”

简宿涵道:“院里叶子落的一日比一日快,没什么亮眼的景致,衣裳放着不穿也可惜,压在柜子里,不消一年颜色便暗了,倒不如趁着正好的时候拿出来穿穿。”

说实话,皇帝不来的这段日子,简宿涵乐得自在,没事同知夏她们摘桂花做糕点,再捣鼓捣鼓胭脂膏子,再有旁的不如意,使些银钱也就好了。

说话间,已到了景鸾宫外,她们路上耽搁了些许时间,纵然来的早,也有些迟了,除单贵妃外,众妃都已齐全。

简宿涵自进门,她们便都看了过来,排除掉各式各样打量的目光,有一道视线刀似的扎人,简宿涵顺着看去,才发现是莹昭容,她自上次被皇帝赏赐了岫玉衫后,回宫就称病不出,久未承宠,可谓里子面子都丢了个干净。

那目光阴毒的让人不敢直视,简宿涵却偏偏迎了上去,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唇。

多可笑。

简宿涵想,让她成了笑话的分明是皇帝,可莹昭容却偏偏要来恨自己。

珍常在旁观着她们的暗潮涌动,然后不着痕迹扯了扯简宿涵的袖子,低声道:“她与婉妃交好,你我如今又……何必与她起了冲突。”

简宿涵收回视线:“她不惹我,我自然也不会惹她。”

皇后其实起的很早,但她总要让宫妃在外头恭恭敬敬的等着,无声立威,太阳升上来的时候,正殿的门终于开了,苏嬷嬷从里头走出,对着众人恭敬行礼:“请诸位小主入殿。”

众妃闻言鱼贯而入,简宿涵懒得挤,落在了最后面,迈过门槛的时候,苏嬷嬷在她耳畔低声说了句话:“等会儿还请小主稍留片刻,皇后娘娘有话要同您说。”

简宿涵只能不动声色颔首,然后进殿请安落座,却见一干熟脸里多了位新人,巴掌大的脸,身形娇小玲珑,听说是乐府选上来的舞姬,皇上临幸后封为采女,前段日子的晋升也有她一份,提为常在,封号锦,这才有资格来景鸾宫请安。

简宿涵看了一眼,觉得长相无殊色,但身段却极好,软若拂柳,估计得宠也是另有妙处。

锦常在声音脆甜,讨人喜欢的紧,行礼磕头实打实的叩在了地上:“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就喜欢旁人对她恭恭敬敬的,不像单贵妃和婉妃那两个狐媚子,视规矩于无物,闻言颔首叫起,依例叮嘱了一句:“日后好生伺候皇上。”

锦常在笑起来的时候一团孩子气,但偏生看起来又有几分矛盾的精明:“谨遵娘娘教诲。”

她在下首落座,屁股刚刚沾上凳子,耳畔就传来一阵浅笑声:“可得好生伺候着皇上,莫学旁人,三更半夜的把皇上气的拂袖而去,幸而天气不冷,若是冬日可怎么得了。”

简宿涵腕上的玉镯不甚磕了道裂痕,她正思考着是什么时候磕的,莫名就被cue,循声望去,只见是名体态微丰的宫妃,回忆片刻才想起是沈贵姬。

云婉仪落胎的时候,就是这位尊佛诬陷简宿涵往茶里下蓖麻粉,许久未见,都快忘了。

锦常在哪个都得罪不起,坐立不安,难以出声,手里的粉色丝帕被绞作一团,皱巴巴的难看。

沈贵姬就是心气不平,想当初简宿涵还是一个小小贵人,见着自己还得俯首请安,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容华,让她怎么能咽的下这口气。

众人都知她在指桑骂槐,静观着简宿涵的反应。

简宿涵掀了掀茶盖,正眼都未看她:“我打量着沈贵姬整日在忙些什么,原来半夜三更的不睡觉,整日探着脖子往窗外瞧,知道的以为你在看星星看月亮,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窥伺帝踪呢。”

且不说这话听着让人浮想联翩,窥伺帝踪可是大罪,沈贵姬闻言脸霎时白了:“你——”

简宿涵勾唇道:“整日弄嘴嚼舌,比市井长舌妇还嘴碎,平白失了体面,怪道晋升没你的份,该学学锦常在才是,静敛似水,这才讨人喜欢。”

锦常在的头愈发低了下去。

皇后一直坐山观虎斗,见她们说的差不多了,这才出声稳定局面:“如今季节本就多雨,齐东、邹平、长山等地都发了水涝,死伤无数,陛下虽拨了救灾银下去,可国库空虚,到底不是长久之计,是以本宫与和妃等人商议了一下,想开源节流,也是我等一番心意。”

她说完,示意苏嬷嬷捧了本厚厚的账簿来:“宫中后妃每年的衣裳料子是尽够的,有多者压于柜中都蛀了虫。今年便委屈你们一下,各自裁半,再另有烛火油钱,点心茶水……”

她越往后说,底下的妃子心里便越不是滋味,皇后手头宽裕,站着说话不腰疼,底下不受宠生活拮据的妃子可多着呢,冬年棉衣火炭本就不够用,这么一扣哪儿还剩的多,想做好人便自己做去,何苦拉着她们。

简宿涵心中暗自撇嘴,想开源节流?容易,叫皇帝少娶几个小老婆不就完了,反正他日日往婉妃的景和宫跑,旁人都是摆设。

皇后说了大堆话,简宿涵也没仔细听,只跟着众人下跪行礼:“娘娘英明,嫔妾等自当略尽绵力,替皇上分忧。”

皇后也不想当这个恶人,心中无奈不好诉诸于口,点头道:“本宫也不留你们了,各自散了吧。”

简宿涵记着苏嬷嬷的话,不着痕迹落在最后,在宫女的带领下去了内室,暗自思忖着皇后会说些什么。

内室没有燃香,只摆着些时令花枝,倒也清新怡人,皇后在苏嬷嬷的搀扶下在榻上落座,面色隐隐透着一种不正常的青白,掌心无意识紧贴着腹部。

简宿涵扫了一眼,屈膝行礼,声音轻缓:“不知娘娘传召嫔妾有何要事?”

“起吧,赐座。”

皇后看起来有些精神不济,轻轻盘着手中的珠串,气氛无声沉凝:“说吧,那日发生了何事,你又是如何触怒的皇上?”

简宿涵起身,跪下请罪:“娘娘恕罪,皆因嫔妾伺候不周,惹了皇上厌弃。”

皇后暗恨她不争气,但思及此次大封没有婉妃的份,想来简宿涵也出了几分力,到嘴的话语气便没有那般咄咄逼人:“你也瞧见了,不得宠时连一个小小贵姬都敢欺负到你头上,今日压的住,明日还压的住么?本宫听说你许久未出宫门,怎么,真打算青灯古佛的过一辈子?”

简宿涵俯首,仍是那句话:“嫔妾愚钝,请娘娘恕罪。”

皇后飞快拨弄着翡翠珠串:“你还年轻,趁着颜色正好,早日生下个皇子要紧,老了也有个依靠。”

先不说简宿涵不想生,每每侍寝过后皇上都赐了避孕药,她想怀也是难如登天,再则思量皇后的话,简宿涵莫名嗅到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心头微紧。

皇后年岁已大,再怀怕是难事,手中又无得力的人选,倘若自己有孕,只怕也落得被抱走的份,如果为了长远计,去母留子也未可知……

简宿涵垂眸,装出一副腼腆的模样:“嫔妾自当尽力绵延皇嗣。”

皇后闻言方才满意,叹了口气道:“你退下吧,本宫也乏了。”

知夏同素春一直在外间候着,片刻后才见简宿涵出来,她到底近身伺候不少时日,对简宿涵些许不外露的情绪也能猜测几分,只瞧那微抿的唇,便知此去怕是没什么好事,但景鸾宫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只得默默跟上。

出了殿门,简宿涵才低声询问知夏:“皇上最近都在哪个宫歇息?”

知夏小心翼翼道:“只景和宫那儿留了两次,余下时候都是锦常在太元殿伴驾,想来正新鲜着,主子不必放在心上。”

简宿涵高估皇帝的耐心了,她原以为自己伴驾这么久,好歹也有些香火情,结果对方说撒开手就撒开了手,实在令人没了法,可若主动低头,又失了先机,实非她所愿。

简宿涵不喜走大路,容易撞见旁的妃子,远远瞧见单贵妃的仪仗在前头把锦常在给堵了个正着,也懒得管,绕青石小路避开了。

走着走着,途径明月湖,简宿涵觉得这地方有些熟悉,一时半会儿还没想起来,越往里走,景致大开,一株参天古树映入眼帘,上头的枝条挂满红幡,柔柔轻摆,似红浪翻腾。

简宿涵讶异出声:“原来是这儿……”

知夏也想起她们大黑夜里跑来接露水事了,不禁浅浅笑开,独素春一头雾水。

近日多雨,土地湿软,简宿涵拎着裙摆走上前,不妨踩了一绣鞋的泥,她在一旁的石块上轻轻蹭了两下,却见褐色的泥堆里露出一角玉质的莹润,好奇之下用绣帕裹着捻了出来。

是一块成色极好的佩玉,末端紧紧系着一条红幡,许是挂在树上,被雨打落,上头的字迹已模糊不轻,只隐隐约约瞧见模糊的轮廓。

简宿涵微微蹙眉,是因为字,知夏上前看了一眼,却是因着那块玉。

知夏疑惑道:“主子,这好似是龙纹……”

简宿涵不认识什么纹样,但知晓这是皇帝才能用的,心中疑窦丛生,不明白对方贴身的玉怎么系在了这条绸子上,却也没个头绪。

片刻后,简宿涵后退几步,奋力往上一抛,那玉引着绸子绕了圈,最后险险挂在一个矮枝上:“左右不关咱们的事,只当没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