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逊抬袖,冷着脸擦掉自己唇边的血渍,转身上马车,“张桓,我们走。”
张桓还在神游天外,突然被点名道姓,吓得一个激灵,他手忙脚乱地将马鞭拾起来,看了景玥一眼,犹豫半晌,最后还是问陆逊道:“陆公子,咱们进城么?”
“进,寻间小店住下,歇息一晚,明早赶路。”陆逊坐在车里,缓声道。
闻言,张桓微微皱眉,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干粮清水咱们已备好,够吃十日,到临安可再进城采买,岳阳城其实可以不进......监锦司的人在搜寻我们,我们还在莫要频繁进城的好。”
陆逊笑了一声,他道:“你既有主意何必又来问我?好没意思。”说话着,他掀开车帘探出头来道:“进城罢,你家王爷在嘉兴醉仙楼那么闹腾都没招来监锦司的人,咱们还有甚么好怕的?你只管走,若是碰见监锦司追杀,你便捉了我送给他们,成么?”
于是三人便拖着行李在酉时关城门前进了岳阳城。依旧是要两间房,三人在楼下简单吃了晚膳便各自回房歇息。
今日是六月十五,白月如盘擎在夜空,皎皎月色映在床榻前,纤细的光点在寂静中飘浮移动,屋里弥漫着一股未散开的麝香。
景玥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眸,他盯着陆逊的后背静静看了好一会儿,眸子暗沉沉的,瞧不出一丝波澜。
他翻了个身,仰躺着,如雪似霜的溶溶月色落了满肩,景玥盯着空中飘浮的光尘,视线渐渐模糊了。
记忆中这样月色澄明的夜晚很多。
三岁时随着众皇子在国子监读书,就他年纪最小,就他不是明宗帝生的。大家都不和他玩,捉弄他,打骂他,有皇子弄坏了桌椅,可所有人都说是他弄坏的。
那晚也是玉盘似的圆月,先生罚他在园中跪着抄写《中庸》,没抄完不准回去。月光像雪一样,冻得他骨头都疼,娘亲和爹爹从府上跑来,将他搂在怀里,唤他“阿玥”,说“跟爹娘回家”。
七岁时明宗皇帝薨殁,朝中有人弹劾安王世子勾结戎狄,意图篡位。头顶月色溶溶,一群穿着寒甲的人冲进屋子,将他从榻上拽下来,给他捆上了铁链。
娘亲扑过来将他护在身后,唤他“阿玥”,说“我儿仅七岁,他绝不会做出这种事”,爹爹披衣跪在阶前,头磕出了那么大一个青紫包。
后来爹爹被收回兵权,而他则被软禁在王府改过自新。
十四岁他过生辰,又是月圆,他被一群黑衣人当着爹娘的面掳走,他娘拼了命扑上去揪住那黑衣人的衣裳,结果被他们一剑削断了胳膊,再一剑砍了脑袋。
血染红了月,烫得他心如火烧。
阿玥......已经有十六年没有人这么唤他了罢......
景玥慢慢摩挲着墨玉扳指,那天在醉仙楼陆逊这么唤他,真好听。所有人都想杀他,但是陆逊不杀他,还唤他“阿玥”,真好。
夜渐深,床帏银钩泛起幽幽白光,一抹沙哑的声音传来,“想什么呢?还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