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真的喜欢一个人,哪怕在一起只有几天几个月,也撑得住一辈子的开心。”梅毓华柔声道:“世道虽然不同了,你也长大了,不过姆妈还是希望你过得开心。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呀。”
方树人低头沉默不语。开心怎么会是最重要的呢,安安稳稳太太平平过日脚才是最重要的。
愚园路上悬铃木的叶子已经巴掌那么大,月色下树影婆娑,细碎的月华夹在在一团团的暗影中,静静地等着,不知道会等来什么。
秋去冬来,冬尽春回,又一个春节悄声无息地过去了。三月份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撤销,转为农垦系统。不出顾北武所料,兵团知青返城的传言很快尘埃落定。斯江满怀期望落了空,大哭了好几场。顾阿婆和陈阿娘长吁短叹了好几回,又恢复了结伴买菜的日常,照旧骂儿子惜女儿疼孙辈,当然说得最多的还是斯江。
斯江去机场给领导献了几次花,表现优秀,很受少年宫老师的重视,顾北武却嗅出了不同寻常的政治气息,故意晚到了两次,把这个光荣任务给卸下了。电视台那边也忙得不行,每个星期天都要去排练,合唱之外,又有舞蹈学校的老师来选好苗子。斯江被选上后练了半年,她虽然年龄小,胜在表情自然灵动很富表现力,逐渐从合唱队的后排转到了集体舞的前排。每逢节假日都有演出任务,禹谷邨也没空再去了。每个月到居委会门口往沙井子打电话却是雷打不动的。
眼看陈斯南即将周岁生日,顾北武提前带斯江和顾阿婆一起去拍了照片,花了两天功夫上色,又在信里叮嘱:记得天天给斯南指着照片认一下人,阿婆、阿舅、阿姐,简称三阿帮。斯江笑得不行,电话里事无巨细问东问西。
“照片收到了伐?我又长高了,姆妈你看得出来吗?”
“收到啦,看得出你长高了不少。”
“妹妹长高了吗?走路还摔跤吗?”
“也长高了一点,她不太愿意走,老是喜欢在地上爬,还不肯洗手,烦得很。”
“妹妹不烦的,她还小,不懂呢,等她再长大一点就不这样了,姆妈你不要怪她呀。阿妹今天喝奶了吗?”
“喝了两回还不肯睡,烦得来。”顾西美弯腰把自己脚边正往外爬的陈斯南拽回来,直起腰的时候倒抽了口凉气,她月子没坐好,落下了腰痛的病根,这一年来一个人带孩子没日没夜的,现在只要一使劲,右腰就疼得不行。
“阿妹肯定想吾了。”斯江美滋滋:“像吾想姆妈一样想。”
“当然想了,今天问她阿姐在哪里,马上就指着照片上的你笑。”顾西美干脆用两条腿把不安分的小东西夹住:“对了,今天对着照片喊阿不(婆)了呢,你告诉外婆让她开心一下。”陈斯南眼里却只有大门后地上的一个篮球,在姆妈□□下摇着脑袋呀呀地喊,手脚并用地往外冲。
“啊?没喊阿姐吗?”斯江失望之余转头告诉一脸期盼的外婆这个好消息。顾阿婆笑得见眉不见眼:“乖乖,我家囡囡真聪明,像姐姐呢。”
“夏天吾还能来看你们伐?”斯江抱着一线希望小心翼翼地问。
顾西美叹了口气,一只手拎住陈斯南防脏罩衫后的绳带:“你舅舅不是说夏天你们有好多演出?合唱和舞蹈都有节目是不是?”
斯江撅起嘴:“我不想唱歌跳舞了。累死了。我想去新疆。”
陈斯南嗷嗷直叫,身子和地面形成了45度倾斜,小手拼命往后拍。顾西美气得用力把她拖了回来,罩衫衣领勒住了她的小脖子,呛得她直咳嗽,咳完又嗷嗷地叫,还往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