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七八平米的大屋子,宽敞明亮,土黄色漆的桌椅还非常新,木头椅子还有靠背。靠墙的地方放着一把军绿色水壶,上书“为人民服务”,当然,桌上也摆着两个这样的搪瓷杯。
幺妹打量一圈,也不乱翻桌上的文件,很快打开小书包,拿出她的书,专心致志的看起来。
只是,她觉着有点点奇怪,叔叔单位的同事怎么多吗?好多叔叔阿姨从门口过呀,过的时候还顺便好奇的看着她,可同一个人她都看见好几次啦……他们是有什么事吗?
等再下一次,那个小伙子再从门口过的时候,她甜甜的叫了声:“叔叔。”
小伙子回头,脸红脖子粗的,“叫……叫我吗?”
幺妹点点头,蹬着腿跑下凳子,“叔叔,你有什么事吗?”
“没事没事,就是来看看你。”
“看我?”幺妹歪着脑袋,她理解不了。
“嘘……别让你爸爸听见哦。”会议室就在隔壁的隔壁,他们蹑手蹑脚从另一侧楼梯上来,看见传说中的顾主任家闺女后,又原路返回,所以会议室的领导们压根不知道。
“好哒,叔叔你们为什么要看我呀?”她也没反驳叔叔不是她的爸爸。
小伙子红了脸,总不能说因为好奇,因为难以置信单位最受人欢迎的钻石王老五居然娶了个有闺女的女人吧?自从听说他多了个闺女后,整个联合社的男男女女都不淡定了,非要上来瞄一眼不可。
这不,一瞄,下去的人就更不淡定了!
齐刷刷的黑压压的齐耳短发,又圆又大的眼睛比葡萄还漂亮,鼻子挺得恰到好处,从侧面看去甚至还有个小小的驼峰,嘴巴肉乎乎红通通的,脸蛋也是圆溜溜白嫩嫩的可爱……不止可爱,还漂亮!
特漂亮!
早有人捧着心口叫“闺女”了,大家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娃娃……如果闺女都漂亮得小仙女似的,那当妈的得多漂亮呀!
还不得是天仙?
嗯,怪不得呢……
大家是既好奇,又八卦,还有点幸灾乐祸。
随着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传来,会议室的门被关上,“干什么呢刘建国,上班时间不是给你吹牛聊闲的!”
走过来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大大黑黑蓝蓝的眼睛,红红的嘴唇,穿着幺妹没见过的长长的尖尖的高跟鞋,一头披肩长发居然……居然像睡卷的牛毛!
对,她对这种一卷一卷的毛印象深刻,生产队的小牛爱睡懒觉,经常睡在牛屎牛尿堆里,翻来滚去,第二天放出来的时候,它们的毛毛就滚成一个一个的小卷,要不是和着牛屎粑粑,她会觉得很好看哒!
而这个漂亮阿姨,明显不是小牛牛,她不止一点儿也不脏,还浑身散发出一股香喷喷的气味,像……嗯,像夏天漂亮的栀子花!
她使劲吸了一口,呆呆的看着女人。
女人也看着她,气哼哼的,明知故问:“这小孩谁家的?来历不明的黄毛丫头,别是进来偷东西,刘建国我警告你,赶紧把她弄出去。”
刘建国咽了口口水,紧张的说:“这不是……”
“不是什么,快,把黄毛丫头弄出去!”女人厌恶的瞥了一眼。
幺妹明显感觉到她不喜欢自己,甚至是厌恶的,就像以前的卫老师一样……她知趣的扁扁嘴,自个儿坐回板凳上去,不喜欢她就算啦,崔绿真也不喜欢她哟!
“喂,你个野孩子什么态度?我说的话你聋了吗?居然还敢白我,有爹生没爹养的黄毛丫头!”
因为声音大了,其他人都躲在门外看热闹呢。别说,这尤雯雯纹着蓝黑色的眼线,眉毛画得又黑又长,看着是怪吓人的。明明也才二十七八的年纪,偏把自个儿打扮得三十出头似的,哪家的小孩子见了不怕?
这么小大的孩子再被她指着鼻子骂,得哭了吧?
然而,幺妹没哭,她忍了忍,欲言又止。
其他人: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要酝酿一场嚎啕大哭?哎哟哟,这么粉雕玉琢的小姑
娘要哭起来,得多让人心疼呐?有个小姑娘直接咚咚咚跑下楼,抓了几颗水果糖。
然而,下一秒,一把清脆的童声说:“我不是黄毛丫头,你才是,你是卷毛阿姨!”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尤雯雯头上,努力憋笑,除非憋不住……也不知是谁先“噗嗤”一声,其他人再也忍不住,笑了。
可不就是嘛,大家背地里给她取的外号就是“卷毛怪”,本来清清秀秀个小姑娘,纹得鬼似的,还把头发弄的又蓬又炸,像那羊羔身上的卷毛。尤其走路的时候再扭着屁股,可不就是活脱脱的一只羊吗?
这时候烫头发可是资本主义倾向的恶劣作风。可她硬跟人说她的头发是天生卷,再加她父亲又是县社二把手,老书记不在,那就是一把手……谁也不敢说不是。
行吧行吧,你说自然卷那就自然卷。
“你!”尤雯雯气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有爹生没爹养的野孩子!”
幺妹的亲生父亲虽然不在了,可她被崔家人保护得很好,还是第一次被人骂这种话,一脸懵的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她。
“谁说她没爹养?尤雯雯同志,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行,你把我这个孩子父亲置于何地?”顾三猛地拉开会议室的门,大步走过来,还将堵在门口的她撞得身子歪了歪。
“绿真看完没?”
幺妹咽了口口水,她终于明白卷毛阿姨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她的爸爸……她脑海里又浮现那个画面,男人闭着眼睛飘在水面上,被汹涌澎湃的河水淹没,迅速沉到河底,再也没飘起来。
她忽然眼眶发酸,鼻子好痒。
她的爸爸,是真的死了,而阿姨骂的是她死去的爸爸。
顾三看她眼眶发红,惊觉不对劲,立马一把抱起来,把她脑袋按在自个儿怀里,一下一下的顺着背,对不起对不起,让绿真受委屈了。
幺妹只觉嗓子眼又酸又涩,像有什么堵在那儿,堵得她喘不上气,爸爸……爸爸……她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