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014

“陈阳同志,你反应的这个问题,我们会严肃处理的。”

具体怎么处理,她没说。也是,要真处理狠了,万一十里八村还不到18就被家里嫁出去,心生怨恨的姑娘们都去找妇联,他们怎么办?虽然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很小,但也不得不防。

陈阳虽然年轻,但从小带着烧傻的妹妹在继母讨生活,早学会了看人脸色。

他也不为难刘主任,而是感激地说:“那就好,我相信人民政府,我相信主席,相信你们会为我们兄妹作主的。”

刘主任诧异地瞟了陈阳一眼,这小子年纪不大,脑子倒挺活泛的,这一顶高帽子扣下来,他们能不处理吗?

梅芸芳听得云里雾里,但有一个意思她是明白了,公社似乎要处罚她,这怎么行?

她可不觉得自己哪儿做错了,这十里八乡又不是只有陈福香一个傻子,别的傻子不也早早就嫁人了,她都没把那死丫头嫁出去,凭啥还要挨公社批啊。

“哎哟,我不活了,这后娘难为啊,辛辛苦苦、起早贪黑把前头的两个孩子拉扯长大,不但没讨一句话,外头的人一挑拨,人家就不认我了,还去公社里告我,说我卖闺女,抛弃闺女。我梅芸芳赌咒发誓,我要干过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天打雷劈,不得好……”

轰!

一道惊雷毫无征兆地响起,再看天上,万里晴空,一丝乌云都没有。

大冬天的,打雷本来就很少见,更何况是这样天气晴朗的日子,那就更诡异了。

莫非这雷真的要劈梅芸芳?

农村人本来就迷信,这会儿更是惊疑不定,全都用怀疑的目光盯着梅芸芳,个别离得近的还赶紧往后退,唯恐雷劈下来波及到自己。

梅芸芳的恐慌比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个“死”字怎么都说不出口,生怕自己一吐出这个字,雷就会劈到她脑门上。

静默了几秒,一直未出声的闫部长怒了:“新社会了,成天嚷着死死死的,成什么话?活腻了,到边疆打敌人去,别给我在这里嚎丧。”

闫部长是从部队里退下来的,还参加过抗美援朝,可以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最见不得乡下这些老娘们动不动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行为。也不想想,他们现在的太平生活都是多少战友们用血泪和生命换来的,这些婆娘们却不知道珍惜,经常为了点鸡毛蒜皮大的小事就寻死觅活的,不把命当回事。

武装部是公社的实权部门,掌握着全公社的民兵组织,负责公社的治安以及每年的征兵等事情,这时候公社乡镇没有派出所和司法部门,武装部在一定程度上兼领这些职能,他的威望比刘主任高多了。他一吼,不止梅芸芳吓了一大跳,就连听到风声匆匆赶来的村支书陈大勇也吓得不轻。

“闫部长,你来了怎么不说一声,我去接你啊。”殷勤地跟闫部长打了声招呼,陈大勇斜了陈大根一眼,“怎么做事的?椅子呢,茶水呢?闫部长、刘主任他们过来指导工作,你们就让他们这么辛苦地干站着?连口水都没倒?”

闫部长是个直性子的人,不耐烦应付官场里的这一套,摆手:“行了,陈支书,喝什么水,赶紧解决问题,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了。”

“是。”陈大勇转而问一家之主陈老三,“怎么回事,你说说。”

其实在来的路上,他已经大致弄清楚事情的缘由了。陈大勇心里其实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毕竟这些在农村太常见了,最困难的那几年,吃不起饭,一袋红薯或是几斤玉米面就能换个大闺女,这才过去几年啊。

要他说,还是现在的日子过得太好了,这些人才天天搞这些有的没的。还惊动到了公社,这个陈老三,身为一家之主,管不住婆娘也管不住儿子,净会给他们大队添乱丢脸。

陈老三被点名,脑子有点懵,嘴巴发干,咽了咽口水:“这个,那个,我……”

见他吓得话都不利索,梅芸芳抹了一把泪,哭道:“陈支书,你可来了,你得帮我做主啊。陈阳这小子去公社告我们两口子卖女儿,抛弃女儿。陈支书,你评评理,我们两口子是这样的人吗?我嫁过来的时候,福香才五岁,才刚到我的腰,我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把她拉扯成了个大姑娘,我要抛弃她,早抛弃了,又何必等到现在,你说是不是?这么多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陈阳不领我这份情就算了,还冤枉我,我太难了……”

陈支书可不想他们队里背上卖女儿的名声。

他看向陈大根:“是她说的这样吗?”

陈大根有点为难。他知道陈支书想听什么,他们村的支书还不到五十,一直雄心勃勃的,想进公社,又是个好面子,哪愿意在闫部长他们面前丢脸啊。

所以肯定是想将这件事按下去,定为误会,一家子闹矛盾,大事化小。

可看陈阳的样子,怕也是不会轻易让这件事不了了之。他是看着陈阳长大的,他知道陈阳这孩子有多不容易,小小年纪在陈家干得比牛还多,吃得比鸡都少。

梅芸芳说她没苛待两个孩子,纯属放屁,她那一双儿女十几岁了,还在学堂里念书,陈阳像陈小鹏现在这么大的时候早下地拿工分了。亲生和非亲生的,对比不要太明显。

陈大根心里其实都怀疑,陈福香的失踪跟他们两口子有关,只是没有证据而已。

不想得罪村支书,但也不想昧了良心,陈大根说:“陈福香在两天前失踪了,他们两口子说是出去玩就没再回来。我发动了队里的青壮年把附近几个小队,山上都找遍了,没找到那孩子。在她失踪前几天,梅芸芳确实收了隔壁村李瘸子五块钱说要把女儿嫁给他。后来李瘸子反悔不干,又把钱给要回去了。”

陈支书点点头,和稀泥:“陈阳,村里这么多双眼睛,你父母真把你妹妹抛弃了,大伙儿不可能没看见。这肯定是个误会,你妹妹应该是走丢了,你放心,大队一定不会放弃帮你找妹妹的,待会儿我就通知全大队,把大队的人都发动起来,帮你找妹妹,一定帮你找回妹妹。”

他都想好一篇“全村老少奋战三天三夜,齐心协力找傻女”的文章了,隔壁公社去年不就是靠“活雷锋英勇少年冬天跳河救三孩”得了县里面的表扬,扬眉吐气的吗?

“这么说,支书是相信他们的鬼话,我妹妹是自己走丢的?”陈阳沉声问道。

陈支书有点不高兴,这年轻人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怎么,还怀疑他的话了?

“不是走丢的,那是怎么丢的?你爹一直在村子里,能把你妹丢到哪儿去?年轻人,有质疑精神是好事,但对自己的亲人也要多一份信任,你说是不是?”陈支书打起了官腔。

梅芸芳见他相信自己,忙哭天抹泪:“阳阳啊,你不相信我这个当后妈的,还不相信陈支书吗?陈支书那可是个实在人,肯定是有一说一。”

陈支书点头,不错,这个婆娘比这小子懂事。

“咳咳咳,陈阳啊,没有证据的事你就别……”

陈支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远远的一道声音给打断了。

“陈阳,陈阳,我把你妹子送回来了。”陈建永拉着陈福香,老远就扯着嗓子大喊。

陈阳立即跑了出去,抓住陈福香的肩,激动得浑身直颤抖:“福香,你跑哪儿去了,让哥哥担心死了!”

陈福香仰起小脸,按照陈建永今早教她的说辞,委屈巴巴地说:“爸前两天早上带我去东风公社,买了两个橘子给我,说要去茅房,让我等他。我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他,哥哥,爸呢,他去哪儿了?”

跟出来的陈老三听到这句话,差点昏倒。这小妮子不但回来了,而且回来第一句话就是把他给卖了。

梅芸芳更是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这死丫头,运气还真是好,都把她送到几十里外去了,她竟然还能跑回来,怎么办?她前一刻才信誓旦旦地拍着胸口跟公社干部、大队干部面前说,这个傻子是自己走丢的,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现在就被拆穿了,大家怎么想他们?

怎么想?陈支书脸上火辣辣的,真是恨死梅芸芳两口子了,看他们一个懦弱老实,一个哭得可怜,他还真信了,结果这两口子简直把他当傻瓜耍,害他在公社干部面前丢了这么大个脸。

只有陈大根若有所思地看了陈阳兄妹两眼。虽然他们都表现得很激动,像那么回事,可还是没瞒过精明又了解他们的陈大根。他要是没猜错,陈阳恐怕早就知道陈福香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什么时候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