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瞥了郗虑与郗小郎一眼,意有所指地笑道:“我素来以为——被加害者总是急于寻求公道,恨不得早些惩戒为恶者。郗侍中与郗小郎倒是与众不同,常常顾左右而言他尔。”
郗虑一听这话,心头狠狠一跳。
他忙虎着脸对郗小郎道:“簋儿,有二公子在,你尽可如数相告,无需紧张。”
郗小郎不敢再说废话,立即进入正题:“我从月门而入,瞧见湖边伏着一只乾鹊,翅羽呈微折之状。我正打算上前查看,却见祢处士抬步往那个方向疾走,像是要踩上那只乾鹊——”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郑平真想为郗家父子的想象力鼓掌。
鹊是代表祥瑞的鸟。乾鹊至,代表着喜事即将降临。《庄子》中曾提到“鹊起”这个词,有“崛起”、“兴起”之意,足见鹊这种鸟在古人心中象征着什么。
见到代表祥瑞的乾鹊并不算特别稀奇,但在司空府见到一只飞不起来的亁鹊,这只乾鹊还差点被祢衡踩死,这就问题大了。
司空府是曹操的居所,鹊无法起飞,象征曹操无法兴起,而祢衡还要在鹊上面踩一脚,把鹊踩死……这对于相信谶纬之学的东汉之人来说,不可谓不诛心。
郗小郎的话还特别有引导性,虽然没直说“祢衡”是想故意踩那只鹊,但用词之讲究,很容易让人往那方面想。
就算“祢衡”不是故意踩那只鹊,这事也会在曹操心里留下碗口大的疙瘩。
但是郑平知道,他在经过河边的时候,河边根本没有什么乾鹊。别说是乾鹊,连麻雀都没有一只。
他平静地看着对方表演,听他说出“我一边疾跑,一边疾呼,欲阻止祢处士踩上乾鹊,却不料被他绊入湖中”的话,露出一个讥诮的笑。
“郗小郎可知,你此番污蔑最大的漏洞是何处?”
从许都到晋东南不算特别遥远,换算成现代c国地图也就是邻省的距离。然而在这个交通并不发达的时代,两者之间也算是路途遥远,关山迢递。若单靠步行,不算翻山越岭的损耗也至少要走上十余天。
自从郑平提出暂时离开许都的打算后,孔融再次进入老父亲模式,每天叨念着路途上会遇到怎样的不便,提笔在郑平的出行清单上增增减减,罗列了一长串字迹。
——路途遥远,光靠两只脚能走到晕厥,马车自然是要备上的。
——世道混乱,半路上很可能会遇到强盗,兵祸之流。为了提高安全性,护卫部曲至少要带上一队。
——护卫队的那些人都是大老粗,不知道怎么伺候人。一路上衣食住住行肯定要有人照顾,侍从必不可少。
——既然要带侍从,一个侍从怎么安排得过来?岂不怠慢?怎么说也应该带两个……不,两个还犹有不足,至少要带上四个才算勉强。
——这一路至少要走十几天,一路上缺少娱乐,铁定十分无聊,怎么也该带一两本书解解闷……马车上总看书,对目力有损,不如再带一些琴瑟、棋具之类的物件,也好解闷。
——路上不便开伙,饮食定然十分简陋。为了不让正平饿着,也为了减轻路途上的不适,另需准备一些蜜饯之类的甜嘴,好压一压口中的苦味。
……
如此种种,数不胜数。哪怕是万物不萦绕于心,喜怒不浮于神色的郑平,在看到这条长长的出行名单的时候,亦不由在脑门后挂上了一滴冷汗。
他阻止还要往上添加新内容的孔融。
“何必如此兴师动众。衡此番出行乃为归家,只需备上一二剑客守卫安全,带上少许干粮即可。”
事实上,若不是为了避免孔融担心,他连这一两个守卫都不想带。
他此行去铜鞮县,不过是为了确定自己心中的猜想。他原本打算准备一匹快马,带上足够的烙饼,来个神行千里、一骑绝尘。
带上护卫只会拖慢他的赶路速度,更别提还要带上这么多杂七杂八的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