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是因为自己最近睡得太少了,这样的幻觉说不出是折磨还是恩赐,傅杨拉开了书桌前的椅子,然后坐了下来,他伸手抽出来一本关柏常看的书,他翻开扉页,里面正正写着关柏的名字。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在那个名字上摩挲了两下,翻开了书发现内页里还夹着两张纸。
纸的颜色已经有些泛黄,字迹却仍旧清楚。那是两张再普通不过的字条,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纸。他怎么会不记得呢?很多年前的一天下午,关柏像一只狡猾的猫那样溜进了他的学校,像个礼物那样站在他身后。他们悄悄牵着手在那个无聊的“时光胶囊”里写了点东西。不论是那时候还是现在,对于傅杨来说,说一句“我爱你”并不是什么难事,关柏那时候怎么都不肯告诉他他写了什么。
如今终于真相大白,那张纸条上写着,“我想和你一起长命百岁,做个凡夫俗子”。傅杨先是低头笑了一下,他的手指不住地摩挲着那张纸,转而那翘起的嘴角却垂了下来,他的眼泪就掉在陈旧的字迹上。他几乎都能想到关柏当时为什么不跟他说,这样的愿望太过俗气,也太过普通,他怕少年时的爱人不够珍重他这点沉甸甸的心,于是兀自揣着,决定交给再年长一点的爱人。
旁边那张折叠起来的纸,傅杨也打开了,那是一张同意书,与其说是同意书倒不如说是拒绝书。关柏龙飞凤舞地在同意书下写上了拒绝,甚至理由都敷衍得可怕,他草草写在右下角,“不想离开家人。”真的有人信这样的借口么?傅杨捂着眼睛笑,笑着笑着满手都是眼泪,这样敷衍的借口偏偏是真的,家人是谁再清楚不过了。
他说了太多的我爱你,物极必反,他像是把爱早早地都扔出去了,而关柏从不说我爱你,他只是小心地揣起来,在最后那些岌岌可危的日子里,他仍旧记着这些微不足道的承诺。他是真的想要跟他长命百岁的,他甚至决绝地将自己的翅膀折断,扔进了凡夫俗子的行列。傅杨想起上一个圣诞节,关柏站在寒风里满眼都是眼泪,那时候他是不是想说,我们别吵了。
回忆从不会放过他,更早的一些日子里,他跟关柏说,关柏,你要是能放弃这个机会,我就答应你。关柏怎么回答的?他笑了笑说好。他说一句气话没走心,可关柏却真的做到了。心痛过去了以后,他只剩下满身的茫然,他那时候那么生气,是因为他怕关柏越走越远,他那么害怕两个人走散了,可到最后怎么结果还是一样?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在乎关柏在不在他身边这件事了。傅杨站到双腿酸麻,终于恍然大悟,是他先放了手,是他食言了。
那天夜里,傅杨心口疼地厉害,他开了一瓶酒,一个人靠着床边在卧室里喝干净了。他坐在地板上一边哭一念关柏的名字,曾经傅宁海拉着他的手跟他说爸爸爱你,爸爸只是不能总是陪在你身边,曾经他刚进公司的时候公司里的老人处处给他使绊子,曾经他跟父母出柜,夜里难过地跑到关柏家里,这些加起来都没现在这一刻那么让他难受。父亲会回来,难关能跨过去,出柜有爱人拥抱他,可没人告诉他怎么才能挽回一个心如死灰的人,也没人告诉他怎么弥补一颗被他践踏过的心,也没人告诉他怎么才能再次拉住那双已经被他松开的手。
那张皱巴巴的纸币被小心地展开夹在书里,他自欺欺人地存着一个已经残破地赌局。
许彦回家的时候,拎着一提酒,不是什么好酒,就是楼下超市里打折的雪花啤酒。关柏刚睡醒,他的刘海垂在眼睛前,晃晃悠悠从卧室走了出来,“回来了?”
许彦指了指鞋柜上的啤酒,“别睡了,喝酒?”
关柏打了个哈欠,“喝。”
许彦脱了外套,拎着酒放到了茶几上,关柏打了个哈欠,“吃点什么不?”
许彦直了直腰,“想吃什么?”
关柏想了想,“点外卖?想吃醋溜白菜和凉拌猪耳朵。”
许彦将袖子卷了起来,“等着,我做,外卖多败家。”
关柏笑了,这几天里他少有这样开怀的时候,大概也是睡够了,“许总家大业大,怎么这么抠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