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
京师,红刀某卫所。与京畿各处繁华靡丽恢弘堂皇的街景不同,这座黑铁墙构筑的院落前森森冷冷,立着排排铁碑,由铁碑上射出道道法光,门前路人皆掩面绕行,避之不及。
黑铁院墙深处,一阵惨叫声正在传来。
只见一位筑基期大圆满的青年修士,正被两位修为并不及他的红刀校尉压在一条长凳上,几道黑色禁制环扣于他身,脱下外袍只余中衣,鲜血淋漓地挨着刑杖。他正是今年二十二岁、位至红刀中半百骑之位的藏舟。红刀卫是帝国唯一不因官品限制修炼修为的特殊机构,就连他一个资历不算深的愣头青也自由自在地修炼到筑基大圆满,跟寻常六七品官员等类了。
“痛痛痛痛痛……”
“轻点啊啊啊……”
两旁的红刀校尉顿了顿,才继续往下打,他们铁面具遮面,看不出表情,不过旁边房内一名元婴期红袍修士却越听越烦,恨不得把手中正在看的案宗一摔,出门去亲手夺过刑杖揍那个混不吝的混子,揍得他下不来床!
叫什么叫!能不能做出点认真挨打的样子啊!自己做错事了还撒娇!
京师红刀卫的同卫长钱秉元外表是一位相貌堂堂的中年修士,二百多快三百岁了,元婴大圆满,掌全帝国红刀权柄之三四,最头疼的便是藏舟这个门下亲传弟子。旁人都道他们红刀卫是朝廷鹰犬窝,养蛊一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偏这位主三番两次把他们卫所当乡下书院闹着玩儿。这不,他又一次闯了大祸。江南那边有人直接一封飞书报到京师来,指名说藏舟私下散播红刀卫专属修炼秘籍,有位梨州修行书院的小学子竟然那么年幼就得了红刀卫的引荐名牒,没有经过卫所考核,一查还真是他闹的。这就不得不对外赶紧找补抹平痕迹,关起门把人痛打一顿了。
“我本来就是有引荐名额嘛!两个!我提前给了我看中的小弟有什么不行啦!咱们红刀的好苗子就是要从小培养起!老古板……那么繁杂的程序后面补上不就行了……”
“大家不都这样偷偷引荐自家子侄加入红刀吗?!为什么就我被举诉!啊啊啊!我不服!”
“……”钱同卫长老神在在摸着胡须看案宗,神识传音给行刑校尉,“再打重一点。”
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哪怕私下引荐新人……那也不能做得这么粗糙,被人揪住他们红刀的小辫子啊。
其实钱同卫长不知道他还真是冤枉藏舟的智商了。藏舟这些年一直心怀不轨地把梨州岑家那对孪生子当做红刀预备成员培养,整天飞鸽传信给他们指点江山、嘘寒问暖,做得非常隐秘,按理说确实不该被人发现的。在岑天霞眼中的上辈子,那是岑家卷入阴谋无法脱身,岑家双子都被停课调查了,藏舟得到消息心急如焚,才主动曝光他在江南那边扔了两个引荐名牒的事,向自家师父兼上级申请去一趟江南……如今这段事体整个没了。幕后黑手郁子规为了把剧情圆回来,强行添上一笔,操纵天机使得梨州修行书院里那些不甘心半途而废的人多查了一查,还是查到了岑天放与红刀卫之间的书信往来。——她可是无论如何也要把藏舟引回梨州来的。他不来也得来!
各方人士无一知晓自己得到的情报、顺情顺理做出的举动只是被一个蹩脚的幕后黑手磕磕碰碰刻意引导的。钱同卫长只道这年头朝中各级官员真是胆儿肥了,玩党争居然还敢扯上他们红刀了,也不怕把自己搭进去。
当夜。挨完了一个下午的打的藏舟脱光衣裳,趴在灯下,两名炼气期小厮一边一个,顶着他滔滔不绝的抱怨和吐槽给他上药。
钱秉元推门而入,正好看到这个混账东西满身伤痕地趴着喘气,那张脸剑眉星目,鬓若刀裁,好一个引全京城少女倾倒的美男子,就是性情是出了名的混,一歪头,黑亮的凤目里透出兴致勃勃的光。
元婴大修士在榻边飘然一坐,夺过小厮手中的药假装关心地亲自给他抹。于是又换来一声惨叫。
“您有何吩咐?”藏舟龇牙咧嘴地露出吃痛的表情。
“吩咐?我哪敢吩咐你啊!”钱同卫长乐呵呵的笑道,偏从笑意中透出一股咬牙切齿来,“我老脸都给你丢尽了!算了算了,不管了,就你在梨州那档子事,你自己清楚,你自己去收拾罢。”
藏舟嘿笑,依然笑意盈盈的眼睛里却冷下来。——每次提到梨州岑家,他也没什么好心情。
藏舟,在华景官府的正式名牒上,叫做“岑藏舟”。没错,他写上的父母二人,便是岑与痕与缪川川。在名义上,他是岑家长子。不过他跟岑家俩人没半点血缘关系,岑与痕和缪川川当年不过是他可怜生母的故人旧友,他生母带着他这个拖油瓶漂泊无依时好心收留了她,假装是岑与痕的妾室,好给小藏舟有个可以往名牒上写的出身罢了。不然他现在也是上街乞讨的命,哪有资格上坊学,哪有资格后来直接略过梨州修行书院被红刀卫收走培养?这点恩情,他是记得的。然而……有恩,却也有恨。他的生母深居梨州那间种满花树的小院中,后来郁郁寡欢地病死了。她与岑与痕、缪川川二人经常争吵,三个人关起门吵得天翻地覆,把年幼的小藏舟吓得睡不着。
母亲死时那样不快乐,藏舟永远不能原谅那两个人。后来他们知他误会,与他长谈,才告诉他说三人争执的原因是他生母想带着他离开,回京城去找抛弃了他们母子的他的生父,可他生父早另有妻子儿女,实在不是个好人,他们回去是羊入虎口,平添磨难,为了他们好,他们果断拒绝了她,不许她去,却没想她想不开,郁郁而终,他们也很自责,——藏舟当时冷笑着半点不信,他们母子俩要不要回去羊入虎口,跟岑家有什么关系?他们只是友人,凭什么打着好心的名义干涉他们母子的自由?
他的生父权势滔天,岑与痕和缪川川这对隐居之人不过是怕惹上麻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