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0吐血

从今晚来看,皇帝是见不到宸王了,天色已晚,太后说皇帝可以在这里等,但是,难道宸王一刻不出现,皇帝就一直等下去吗?

就算皇帝是太后的亲儿子,那也没有在太后的住处过夜的道理……除非是为了侍疾。

还是皇帝太冲动了,应该明天再来,而不是连夜赶来宸王府,这件事又不急在这一晚。

玄净能想通的道理,皇帝也能想明白,胸膛起伏得更厉害了。

他心口那股灼热变成了灼痛,仿佛有人一边用火烤着他的心肝,一边拿刀子捅他似的。

皇帝的脸红得惊人,似是血染,然后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咳咳……”

“皇上!”

倪公公惊呼了起来,只见皇帝咳得越来越厉害,似乎要把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似的。

倪公公又给皇帝抚背,同时另一只手摸出一方霜白的帕子,想递给皇帝……

帕子还没塞到皇帝手里,却见皇帝的上半身猛然一个前倾,嘴一张,口腔中呕出了一大口鲜血。

那殷红的鲜血吐在皇帝的手心上,鲜血自指缝间“滴答滴答”地落了下去,落在下方雪白的羊毛地毯上,显得触目惊心。

吐了血后的皇帝脸色从潮红变得惨白,仿佛那一口血把他的血色都吐了出来似的。

随驾的宫人们此起彼伏地惊呼着“皇上”,全都吓坏了,连倪公公都是大惊失色。

皇帝的身体是龙体,皇帝吐血那可是干系到朝廷乃至整个大齐的大事!

殷太后冷眼旁观,眼神中连一起涟漪也没有,面上却做出一副唉声叹气、慌了神的样子,对着倪公公斥道:“倪公公,你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你是怎么办事的!”

“皇上病重,你怎么能让他就这么出来呢!赶紧摆驾回宫去,路上就让人去宣太医。”

殷太后发出一连串的指令,而皇帝还在咳,根本也没法反对。

之后,就是一阵鸡飞狗跳。

宸王府的两个婆子抬来了软轿,倪公公等人把皇帝扶上了软轿,软轿是由皇帝打来的内侍抬走的,宸王府的人在前后引路。

至于玄净,皇帝这边的人早就忘了他的存在,还是何嬷嬷记得他,对着他伸手做请状,阴阳怪气地说道:“道长,请。”

玄净哪里敢在宸王府装腔作势,他心里明白得很,没有皇帝,他什么也不是。

喧嚣声随着皇帝移动,最后那些嘈杂的声音被隔绝在了王府的大门外。

圣驾在混乱中启程返回皇宫。

远处传来了二更天的梆子声,在这寂静的夜晚分外响亮。

皇帝一走,自有人返回怡安堂回禀殷太后一声,之后,殷太后披上一件斗篷,再次去了正院,早就把皇帝抛之脑后。

她不关心皇帝到底会怎么样,气死也好,气病也罢,都是别人家的事,几个皇帝也没她的儿子重要。

正堂里依旧静悄悄的,似乎比殷太后离开前还要安静,除了守在院子口、屋檐下的丫鬟婆子,也见不到什么人,大概也唯有挂在屋檐下的大红灯笼以及那大红窗纸在提醒着众人,现在是春节。

进入正院前,殷太后走得很急,踏入庭院后,她反而放慢了脚步,一步接着一步,每一步似乎都要踩实了,才会继续走下一步。

她一直走到堂屋也没停下,遥遥地望着前方那道依旧紧闭的房门。

从儿子儿媳进去已经有两个时辰了,从下午到现在天色早就黑透了……

殷太后凝视了那道门半晌,几乎将门上烧出两个洞来。

周围的何嬷嬷等人全都不敢出声,屏着气。

就转过了身,不想,下一瞬就听到了后方传来了“吱呀”的开门声。

殷太后的身子在原地僵了一瞬,跟着才意识到了什么,双眸微微张大。

她急忙又转身。

前方原本闭合的那道房门已经打开了。

楚千尘从里面款款地走了出来,身姿挺拔,步履轻盈,透着几分飒爽的英姿。

凤眸清亮,唇角含笑,梨涡浅浅,浑身上下不见半点疲惫。

就是不问,殷太后也猜到了结果。

她在如释重负的同时,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似的,脚下一软,何嬷嬷眼明手快地扶住了主子,她也猜到了结果,眉眼含着笑,眼眶湿润。

楚千尘径直走了殷太后跟前,然后对着她摊开了右手,只见她的右手掌心上摊着一方霜白的帕子,帕子上赫然是一块黑铁碎片。

这块碎片是带着倒钩的,血淋淋的,把帕子也染红了一块,现在血液已经干涸了,却依旧触目惊心。

楚千尘对着殷太后笑着,笑容璀璨犹如三月春光。

那表情似乎在说,母后,您看,我做到了!

唯有她知道过去的这两个时辰是多么的惊心动魄。

这块箭刃的碎片距离心脉实在是太近了,她真怕她一刀子切下去,多出一毫厘,就会伤到心脉。

但凡它的位置再好一点,楚千尘也不至于拖到今天才动刀子。

上一世,就是这么一小块断刃压迫心脉,一点点地削弱了顾玦的生机,最终让他心力衰竭……

每每想到这一点,楚千尘的心口就是一阵绞痛,这是她的一个心病。

直到今天,她的这个心病由她自己亲手化解了。

楚千尘感觉自己似乎焕然新生似的,浑身上下皆是精力充沛,神采焕发。

“母后,王爷要明天才醒。”楚千尘笑容更深,眼睛都笑成了一对月牙儿,柔声劝道,“不如您先回去睡吧,我会守着王爷的。”

殷太后的目光穿过楚千尘,往房间里望去,沙哑着声音道:“我想看看他,再回去。”

楚千尘微笑着点头,引着殷太后走到房门前,然后目送她进屋,而她自己留在了外面,体贴地留给殷太后一点空间。

房间里点了两盏琉璃灯,照得里面亮如白昼。

殷太后一进屋就闻到了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几张桌子上还零散地放着一些染血的器械,但她也顾不上这些了,她的目光里只有前方的顾玦。

顾玦静静地躺在那张榻上,这屋里的所有东西都是特别定制的,包括这张榻,一切都是为了方便楚千尘开刀。

他闭着眼,面容安详,眼睫在眼窝处投下浅浅的阴影,鼻息安稳,身上盖着薄薄的锦被,看不到胸口的伤处。

殷太后站在三步外,直愣愣地盯着顾玦。

她已经许多年没有看到过儿子的睡颜了。

在这一刻,她澎湃的心潮翻涌到了最高点,然后那股子浪潮又一点点地落了下去,心底恢复成一片尘埃落定的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