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传扬出去,岂不是让人以为顾氏的公主娇蛮任性,以后谁还敢‘尚’公主!”
皇后一字比一字严厉,仿佛静乐做了什么天地不容的事。
这时,坐在恩国公夫人身旁那个三角眼的中年妇人一脸激愤地接口道:“皇后娘娘,驸马被长公主殿下打成那样,打在儿身,疼在娘心,我这做母亲的,实在是心疼。”
“到现在,驸马脸上的伤还没养好,太医都说,怕是要留疤。”
这妇人正是驸马卢方睿的母亲,东平伯夫人,也是皇后的亲姨母。
东平伯夫人一边说,一边还装模作样地用帕子去按眼角,看向静乐的眼神更怨毒了。
皇后的亲母,恩国公夫人安抚地拍了拍妹妹东平伯夫人的手。
这些天,东平伯夫人没少去恩国公夫人那里抱怨,说卢方睿有多惨,说静乐多少天没回公主府,说……
恩国公夫人听得多了,心里也不喜静乐,甚至后悔当初找皇后说项把静乐说给外甥了,心道:真真是会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
静乐:“……”
静乐还是没说一个字,眼帘如受惊的小鹿似的垂下,纤弱异常。
皇后脸上的怒意与不悦又浓了三分,眸底盛满了阴郁的情绪。
前几天,卢娴静进宫来告状时,皇后简直快气疯了。对皇后来说,静乐打卢驸马的脸,打的也是她这个皇后的脸,一个向来都没什么用的长公主居然也敢忤逆她堂堂皇后了!
偏偏静乐不但是不回公主府,而且不知所踪。
皇后找不到静乐的人,猜猜也知道是楚千尘把人给藏了起来。
皇后本来也想过向皇帝告状的,但是皇帝对这几个皇妹一向都不上心,不管不顾。
好处是,先帝驾崩后,她作为皇后,把下头几个未出嫁的长公主拿捏在了她手里,她们的婚事基本上是由她张罗的;
坏处是,皇帝同样也不一定会去训斥、管教他的皇妹们。
皇后只怕她跟皇帝说了这件事,皇帝还要反过来骂她没事找事,更不可能派锦衣卫帮她找人。
思来想去,皇后决议等到正月初一的朝贺这天再说,左右也没几天了。
果然,静乐今天进了宫。
回想过去这几天娘家人与卢家人轮番进宫来找自己哭诉,皇后越想越不痛快,各种滋味在心头翻来覆去地滚了滚,只余下怒。
她冷冷地盯着下方的静乐,在心头积压了好几天的怒意攀至最高点。
她早已打定了主意,今天非要让静乐去卢家磕头道歉,不然,她堂堂皇后的脸面也没地方放!
楚千尘仍旧喝着茶,气定神闲,悠然自得,仿佛这件事和她没什么关系似的。
东平伯夫人朝楚千尘那边冷冷地看了看,眼神不屑。那天发生在多宝斋的事,她也听女儿说了,知道静乐之所以如此胆大包天,全都是因为宸王妃给她撑腰。
现在事情闹大了,宸王妃恐怕也把静乐当弃子了吧。
东平伯夫人的下巴昂得更高了,就像一只骄傲的白鹅似的,就差嚣张地嘎嘎大叫了。
她把目光从楚千尘身上移开,又去看静乐,静乐依然抿着唇,像哑巴似的。
皇后起初还志得意满,现在开始意识到有些不对。
静乐虽然是一贯的寡言少语,却没有像皇后想像中的那样瑟瑟发抖,害怕得直接认错。
静乐的神情太平静了,应该说,平静得不像是皇后认识的那个静乐。
她的这种平静与无动于衷激怒了皇后,让皇后觉得她身为国母的威仪受到了挑衅。
殷太后不把她放在眼里,楚千尘不把她放在眼里,现在连静乐都敢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吗?!
皇后一下子勃然大怒,怒火轰然从脚底直窜到头顶。
“啪!”
她一掌重重地拍在了茶几上,拍得茶几上的茶盅与果盆都随之震了一震,些许茶水溢了出来。
周围的宫女们被吓得缩了下身子,噤若寒蝉,空气随之微凝。
“静乐,本宫与你说了这么多,难道你还不知错吗?!”皇后咄咄逼人地斥道,语调又尖又高,神情变得异常激动,脖颈间根根青筋随着她说话的节奏跳动着。
恩国公夫人也开口了,叹息道:“静乐长公主殿下也太没规矩了一点,这为人媳、为人妻者,就当有自觉,公主不需要奉养公婆也就算了,连丈夫都伺候不好,成何体统!”
东平伯夫人听姐姐这么一说,心有戚戚焉,觉得他们卢家真真可怜,这哪里是尚公主,简直就是娶了女土匪回来!
皇后、恩国公夫人与东平伯夫人全都异口同声地谴责着静乐,她们三人全然没注意到礼亲王妃、顺王妃等宗室王妃以及其他几位长公主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多是皱眉,连太子妃的脸色都变得很古怪。
静乐没有发抖,静静地坐在那里。
她心里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她其实害怕,其实忐忑,其实慌乱,但因为楚千尘就在这里,她就觉得她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她有了倚靠。
静乐缓缓地朝楚千尘看了一眼,楚千尘恰在这时放下茶盅,冲她微微一笑。
两人四目相接之时,一切尽在不言中,静乐心里大定,仿佛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似的,眸中也焕发起了丝丝神采。
她的双手在膝头交叠,左手轻抚着右手腕上曾经被刻下鞭痕的位置,神情间又坚定了几分。
她慢慢地说道:“我没错。”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同时,眼睛对上了皇后怒意汹涌、高高在上的眼睛。
“……”
“……”
“……”
暖阁里再次静了一静,其他女眷全都震惊地看着静乐,有几人几乎觉得自己不认识静乐了。
皇后:“!!!”
皇后却是气得面如土色,怒目圆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静乐居然敢这样对她说话!!
皇后的眼眸里,翻滚的怒意更汹涌了。
在她来看,她的表弟没错,那错的当然就是静乐!
“你殴打夫君,还如此不知悔改,简直无可救药!”皇后抬手,鲜红蔻丹气势汹汹地指向了静乐,携着雷霆震怒。
“根据大齐律法,凡妻殴夫者,杖一百,夫愿离者,听。”
“这要是民间,就是不休妻,那也非把你送到官府杖责一百不可!”
皇后觉得静乐也就是被惯的,要是在民间,她早就是个下堂妇了。
东平伯夫人也是频频点头。
皇后越说越觉得她在理,又把愤愤的目光投向了楚千尘,斥道:“九弟妹,你也真是,本宫听说当日你也在场,你不劝着静乐也就罢了,居然还帮着她打驸马,成何体统!!”
礼亲王妃等人皆是恍然大悟,神情各异,终于明白静乐怎么会突然敢对卢驸马出手了。
原本凝固的气氛陡然间似乎转了弯。
静乐霍地站了起来,平日里总是半垂的眸子里此刻灼灼生辉。
皇后可以说她,但是不能说九皇嫂!
要不是为了她,九皇嫂何须吃力不讨好地趟这趟浑水!
静乐紧紧地握拳,修剪整齐的指甲陷进掌心,直接说道:“我是公主。”
“‘国’在‘家’之前,我与驸马先是君臣,再是夫妻。”
这简明扼要的两句话说得明明白白。
在民间,夫殴妻,夫根本得不到制裁,可妻殴夫却是重罪,然而,公主与驸马本来就不是普通的夫妻,公主是君,驸马是臣,君臣之间另论。
皇后:“……”
恩国公夫人:“……”
东平伯夫人:“……”
三人的脸色霎时变得很僵硬,尴尬有之,不悦有之,无言以对亦有之。
尤其是皇后。
皇后自打由太子妃荣升皇后之后,在后宫中做主惯了,反正后宫无律法,只要不闹到皇帝那里去,就一切由她说了算,这些年,她轻慢静乐早就成了习惯,也就自然而然地忽视了这一点,下意识地以夫为妻纲去要求长公主们。
静乐继续道:“皇嫂,卢方睿对我无礼在先,理应废了。”
“不然,皇家脸面何在!”
听到这两句,皇后一时忘了尴尬,勃然大怒,从头到脚都似燃着火焰。
恩国公夫人与东平伯夫人姐妹俩也是怒了。
废了驸马,这不是休夫吗?!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皇后还没骂出口,就听一个熟悉的女音骤然响起:“静乐,说得好!”
礼亲王妃不仅赞了,还直接抚掌。
这一下掌声不轻不重,但在此刻寂静的暖阁里,显得分外响亮。
礼亲王妃的唇角噙着一抹赞赏的笑容,温和慈祥的眼眸凝视着几步外的静乐。
从来,礼亲王妃只觉得静乐是个没有攻击性的小白兔,没想到她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俗话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这句话也是道理的。
卢家逼人太甚,把静乐也给逼急了。
礼亲王妃活了这大半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清官难管家务事,多的是夫妻俩吵得不可开交,丈夫动手打得妻子惨不忍睹,可但凡外人介入,有大半的妻子会帮着丈夫对外,弄得好心的外人里外不是人,没事沾得一身腥。
所以,从前礼亲王妃也没过多去管静乐的事,毕竟静乐又不是无依无靠的孤女,还轮不到她这隔房的皇婶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