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5静乐

不似她的手,透着病态的苍白,虚弱,而且无力。

她的手指如细细的柳枝般,可以轻易被折断……

想着,静乐似乎听到了那柳枝折断发出的细响,无意识地把手里的茶杯捧得更紧了。

恍惚间,她听到楚千尘吩咐丫鬟去叫王府的良医过来,跟着又语调温柔地问她:“静乐,要不要送你回公主府?”

“……”静乐的双眸猛然睁大,拼命地摇头,又摇头,连手里的那杯温水都因此洒出了一些。

末了,她咬了咬唇,再次开口:“我不回去。”

五个字苦涩难当。

看着静乐受惊的样子,楚千尘心里了然,就算不问,也猜到了:果然又是卢驸马干的。

楚千尘没问,而静乐却很想倾诉,有些话她已经埋藏在心里很久了,当起了话头后,后面的话似乎也变得容易出口了:“九皇嫂,我再也不要回公主府。”

“驸马是我的夫婿,我们本该相敬如宾,白首偕老,可是我恨他。”

“我是公主,可是成亲后,却活得连个普通百姓都不如。”

“驸马他不仅纳了他的表妹为妾室,还说等她生下孩子后,就要让她做平妻,驸马还拿了我陪嫁的一支发钗送给他的表妹。这是我生母留给我的东西,我却连将它拿回来的本事都没有。”

她的生母位份低,又早逝,留给她的东西不多,就这支发钗还是因为她的出生先帝赏赐的。

静乐平日里是什么事都闷在心里很少说的性子,但是面对楚千尘时,却有些不一样了,就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了。

静乐一股脑儿地说了一通后,心里并不因此觉得痛快,身子反而像筛糠一样颤抖了起来。

那是一种极度自我嫌恶下产生的反应。

她的眼圈泛红,泪水夺眶而出,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没用了。

她是公主,别人口中的金枝玉叶,可是她怎么就活成了这样呢?!

其实静乐说得也不太清楚,就是凭着压抑许久的情绪在发泄而已,但是楚千尘结合前因后果,还是立刻就明白了来龙去脉。

卢驸马不但不顾公主的体面,纳了他的表妹为良妾,还宠妾灭妻,擅自把公主的陪嫁给了宠妾,而静乐应该是想讨回她母嫔的遗物,结果,反而被驸马伤了。

至于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伤人,那也不重要了,总不会上次“不小心”甩了静乐一鞭子,现在又“不小心”推她去撞桌角吧?

楚千尘眼神冰冷,她不喜欢对女人动手的男人。

暖阁中的空气瞬间好似凝结住一般,气氛沉寂压抑。

默然了片刻,楚千尘突地动了,抬手摸了摸静乐的头。

王爷就是这么安慰她的。

安慰时,赞赏时,鼓励时,他都是这么摸她的头。

“……”静乐的身子又是一颤,泪水骤然止住了。

原本茫然纷乱的眼神像是找到了焦点似的,眼神开始平稳了下来。

她凝眸看着楚千尘,眼神愈发依赖了,就像是那破壳的雏鸟睁开了眼,把第一眼看到的认作了母亲。

上午,她从公主府里出来的时候,才刚开始下雪,那会儿,她茫然无措,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她连娘家都没有;她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她觉得她活着亦或是死了,不会对任何人产生影响。

这偌大的京城,多一个她,少一个她,根本没有人在意。

她想过去死,可走过万青酒楼时,突然就想到了当日楚千尘的肆意。

对于楚千尘,她有羡慕,也有憧憬,她想变成像楚千尘那样的人。

不知不觉中,她就走到了宸王府外。

但她走过来后,又后悔了,不敢敲门,怕楚千尘恼了她这个不速之客。

于是,静乐就在宸王府的大门口坐下了,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坐了有多久,直到楚千尘发现了她,叫了她的名字……

静乐目光灼灼地看着楚千尘:九皇嫂真好,还把她捡回来。

琥珀来回看着楚千尘与静乐,总觉得静乐的眼神怪怪的……怎么说呢,让她想到了从前王妃看王爷的眼神。

好像现在王妃看王爷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了,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

琥珀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心里有些混乱。

屋子里的三人心思各异,寂静的空气中偶尔爆出烛油燃烧时的噼啪声。

就在这种古怪的气氛中,一个小丫鬟带着王府的良医过来了。

良医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头发中夹着不少银丝,他是从北地军中退下来的军医,治疗那些风寒外伤的小毛病自然不在话下。

良医恭敬地给楚千尘行了礼,楚千尘让开,把这里的空间给了良医。

良医去给静乐探脉。

他知道王妃的医术,因此也没做不必要的事,探了脉后,客套地说了两句相关的注意事项,就重新帮静乐上了药膏,又包扎了一番。

十全膏散发出一股极淡极淡的药草香,不细闻,根本就闻不出来。

因为楚千尘之前送过静乐一小罐十全膏,所以静乐对这种药膏的气味已经很熟悉了,一下子就闻了出来,这是同一种药膏。

静乐拿过那一小罐药膏,轻轻地嗅了嗅,眸子越发明亮了。

楚千尘温声道:“静乐,这药膏早晚用着,你的脸上就不会留疤了。”

静乐重重地点了下头,把那小罐药膏牢牢地捏在手里。

她这种守护的姿态就像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捧着一件稀世珍宝一样,又像是濒死之人看到了希望,一双眼睛如宝石般熠熠生辉。

看着这样的静乐,楚千尘忍不住就心软了,再次把她与前世的自己重叠在了一起。

有的时候,一个溺水之人需要的也许仅仅是有人伸手拉她一把。

良医来了,又走了,门帘被打起时,吹进了一阵风,风调皮地钻进灯罩里,吹得里面的火苗时明时暗地摇曳着,也为这暖阁中平添一些肃然的感觉。

楚千尘就坐在灯笼边,光影在她脸上乍明乍暗。

她深深地注视着榻上的静乐,问道:“你要不要和离?既然过得不好,干嘛还要过下去呢?”

除了沈氏外,这还是楚千尘第一次劝人和离。

若不是静乐是顾玦的皇妹,若不是静乐对她释出的善意,若不是静乐让她想起了前世的自己,这些话楚千尘是绝对不可能说出口的。

静乐震惊地瞪大了眼,嘴巴也是微张,显然处于极度的震惊中。

震惊后,她略略地缓过神,脸色与眼神又黯淡了下去,就像是她眼中的火苗被人浇熄了似的。

她讷讷道:“父皇不会同意的。”

她的声音很轻,也没有底气,到最后一个字时已经低不可闻。

她虽然没有问过父皇,也不敢去问,但是,谁都知道父皇最好面子,父皇肯定不会同意的,还会责罚她,就连太子也因为惹父皇不喜,领了罚。

再说了,卢驸马又是皇后的表弟,皇后同样也不会同意的,甚至……

更重要的是,大齐历史上从没有和离的公主,她凭什么成为第一个?!

静乐越想越觉得不可能,咬了咬下唇,几乎咬出血来。

她让九皇嫂失望了吧。静乐自觉羞愧,眼波微微流转,目光往下移去,无颜直视楚千尘。

静乐的心思并不难猜,楚千尘用脚指头想想,就猜看得出静乐此刻在恐惧些什么,心中叹息。

在她看来,静乐最好的选择当然是与那什么卢驸马和离,把这等狼心狗肺的东西一脚踹了,有多远,滚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