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达曼面不改色,笑容满面地请楚千凰坐下:“楚姑娘坐下说话。”
楚千凰虽然恨不得调头就走,但终究是没走,在原地停顿了片刻后,就朝安达曼走了过去。
安达曼的唇角几不可见地又翘了翘,有种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的自得,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原本那殷勤的笑。
待楚千凰坐下后,安达曼亲自给她斟茶,好言好语地安慰道:“楚姑娘,你们大齐规矩礼数森严,吾不能无缘无故地让贵国皇帝陛下同意在送嫁队伍里加一个人,这也是权宜之策。”
“吾看姑娘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又何必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安达曼那张留着虬髯胡的面孔上笑容更深,深褐色的眼眸里意味深长。
这几天,他让人调查过这位永定侯府的大姑娘,她并不像她说的是个庶女,而是楚家的嫡长女,并且还是宸王妃的长姐。
楚千凰一门心思地执意要去昊国让安达曼觉得很有意思,她肯定也知道自己应该能查出她的身世,那么眼前这个少女身上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安达曼心里对楚千凰当然是充满疑虑的,可再多的疑虑也压不过新型弓的吸引力,他让下属兰格看过楚千凰给的图纸,兰格惊为天人,反反复复地研究了将那份图纸许久遍,断定楚千凰关于此弓威力的言论很有可能是真的。
安达曼也问过兰格,光凭图纸能否推敲出这种新型弓,可惜得到的回答是否定的,兰格说,绝无可能,图纸上模糊了最关键的细节。
为了得到这种新型弓,不管楚千凰或者顾玦到底有什么目的,安达曼都要必须赌一赌,只要这种弓有五成的可能性,就足矣。
再者,不管楚千凰到底怀着什么样的目的去昊国,只要这种新型弓是真的,那么就更不能随便让她走了。
只要到了昊国,楚千凰自然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楚千凰轻抿朱唇,默然地思索了片刻。安达曼郡王说得也不无道理,她无品无级,又被夺了公主伴读的身份,总不能“没名没分”地安插进去。
虽然媵妾这个词实在让她反感至极,但是,事到如今,她也没别的办法了。
如果现在把她从滕妾的名单上移除,那就意味着她得重新再以别的名义加入三公主的送嫁队伍,恐怕还会引来帝后的无端猜测。
她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她若是要去南昊,这是她唯一的一条路了。
楚千凰闭了闭眼,心绪翻涌。
说句实话,她并不信任安达曼以及他背后的乌诃度罗,她也知道安达曼多少有那么几分糊弄她的意思,存心以“滕妾”来恶心她。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只要她获得乌诃迦楼的信任,只要她耐心地扶持乌诃迦楼重新夺回属于他的一切,届时,她自然可以找安达曼以及乌诃度罗算这笔旧账。
现在,她且忍他一时。
心里虽然是这么告诉自己,但这一刻,楚千凰不免就迁怒到了楚千尘身上。
若不是楚千尘,她会是以三公主伴读的身份,风风光光地去南昊。
她何至于落入现在这个窘境!
楚千凰眉头轻蹙,好一会儿没说话,似有一片浓重的阴云将她笼罩其中。
安达曼悠然地喝着茶,一看楚千凰的神情变化,就知她已经妥协了,笑吟吟地催促道:“楚姑娘,那你的‘诚意’呢?”
楚千凰抬手做了个手势,抱琴就把怀里抱的那个木匣子放在了两人之间的桌子上,接着打开了木匣子。
匣子里赫然摆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弓,与楚千凰图纸上的造型一般无二。
这把弓约莫是一石弓,材质不过是平平无奇的牛角弓,但弓的形状十分古怪,弓体是拼凑而成,上面按了四个小轮子,而且还多了两条弓弦。
安达曼近乎急切地把那把弓拿了起来,先打量了一番,然后就先试着将弓拉满,这一拉,他心中一惊,双眸微微睁大。
楚千凰立刻看了出来,心中自得,嫣然一笑,道:“郡王,不妨用羽箭一试。”
安达曼就取了一支羽箭,动作娴熟地拉弓搭箭,再放箭,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
“嗖!”
那支羽箭离弦而出,如一道流星般划破空气,迅速从窗口射了出去,越过外面的池塘,势如破竹地射入一棵两人才能合抱的树干上。
“簌簌……”
无数的落叶如一场鹅毛大雪般自树冠上纷纷扬扬地落下,那片片或枯黄或碧绿的树叶落在了池塘的水面上,水面泛起一圈圈小小的涟漪。
安达曼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抓着弓的左手下意识地攥得紧紧,生怕会被人抢走似的。
这把弓太奇妙了!
他方才拉弓时,没用多少力,可是羽箭射出去的威力却丝毫不减,有效射程足足有百步远,如果他用尽全力的话,那么又能射出多远呢?
他估计着它至少比普通弓的威力强上两三成,而且还省力,节省士兵的体力就无异于增加他们的战力。若是能大量配置此弓,必能让昊国的士兵们如虎添翼。
在敌我实力相当的战场上,这优势已经足以成为横扫敌军、所向披靡的优势了。
楚千凰看着窗外犹在簌簌振动的那棵大树,叹道:“可惜了,这把弓还有些粗糙,只能算是半成品。”
说着,她看向了安达曼郡王,歉然道:“郡王,我这边人力物力有限,望郡王海涵。”
安达曼听懂了,楚千凰这是防了自己一手,所以故意先给了他一个半成品。
安达曼将那把弓抓在手里反复把玩了一番,默不作声。
楚千凰含笑又道:“我的‘诚意’如何?”
“吾收下姑娘的‘诚意’。”安达曼把弓放在了桌上,意思是他要留下这把弓。
“那可不行。”楚千凰想也不想地拒绝了,“这弓我今天要带走,等到了昊国,我自会把弓和完整的图纸一并奉上。”
顿了顿后,她还加了一句:“郡王不会信不过我吧?”
安达曼:“……”
安达曼微微皱眉,依旧沉默。
他当然是信不过楚千凰,可这话总不能放在嘴上说吧,再说了,楚千凰的条件是到了昊国就兑现承诺,昊国是他们昊人的地盘,楚千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安达曼的目光在那把弓上反复地看着,右手也在弓上轻轻摩挲,似乎想把它的构成铭刻在记忆中。
楚千凰不怕他看,也不怕他记,这是超越这个时代的复合弓,她有自信安达曼再怎么看,也看不出门道,所以也不催促他。
少顷,安达曼颔首同意了:“好,吾答应你。”
他微微笑着,亲手把弓还给了楚千凰,一副风度翩翩、通情达理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