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已从躺椅上站起身来,对下方望向他的众位下属笑了一下。
那人说:“明日,你们商量一下,为我选一名皇后的事宜。”
那人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去,全然不顾自己这短短的一句话引发了怎样的轩然大波。
整个宴会大厅轰然炸开,将原本喝醉的人全部都惊醒了过来。
众人早就一直催促着萨尔狄斯尽快成婚生子,只是萨尔狄斯似乎对此毫无兴趣,一心只想着征战四方。
如今萨尔狄斯第一次主动开口要选皇后,众人皆是激动万分,欢欣鼓舞,而在场的贵女们眼底也满是兴奋之色,她们看着萨尔狄斯离去的背影的眼神中充满了向往和渴望。
在一众兴奋不已的人们之间,唯独他在错愕了好一会儿之后,立刻追了上去。
等他追到大厅后方的房间里时,萨尔狄斯已经坐在一张窗边的黑木椅上。
他看见陛下向后靠在木椅靠背上。
闭着眼,仰着头,像是已经醉得睡了过去。
从他初次遇到陛下至今,他只见过陛下醉了两次。
第一次,是初见的时候,那一位殿下还在的时候。
第二次,就是现在。
房间里回响着仿佛已经醉得睡过去的陛下的呼吸声,他怔怔地看了陛下半晌,终究还是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开了口。
“为什么……”
虽然服侍陛下多年,但是无论过去多久,他对陛下都极为畏惧。
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强忍住畏惧开口,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只是觉得不该是这样,不可以这样。
他小声地说:“您不该说那样的话,您不可以娶妻。”
他跟在陛下身边。
他知道陛下心底深处惦记着的人是谁。
他知道陛下这些年来苦苦寻找的人是谁。
那个就算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也不曾在陛下心里磨去丝毫痕迹的存在。
“您爱的人明明就是……”
就在他鼓起勇气将心里的话说出来的时候,靠在木椅上的那人突然睁开眼。
那人绯红而慵懒的神态看似已是酩酊大醉,可是那人的眼神却是清醒得可怕。
他的心脏被惊得陡然漏跳了一拍,极度的惊恐让他甚至都后退了两步。
因为那个眼神实在太让人心惊。
像极了一头陷入绝境之中的野兽。
那眼底之中,阴郁而暗沉,仿佛有挥之不去的黑漆漆的乌云翻腾涌动着。
那眸底,阴暗无光。
眼神压抑到了极致,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陷入崩坏的深渊深处。
此刻坐在房间里的萨尔狄斯大帝的模样,完全看不出一点被世人所传颂的圣明之君的影子,反而像极了一头疯狂的野兽。
那满是戾气的眼神,任谁去看都会认为眼前的人是一个凶残嗜血的暴君。
也或许,这位大帝离真正的失控和疯狂也只剩下半步之遥。
被惊吓得后退了一步的他的心脏还心有余悸地急促跳动着,就听见了陛下发出的轻笑声。
“我爱着他?”
极轻的,带着浓厚嘲讽意味的笑声。
“你觉得,我找他,是因为我还爱着他?”
“……陛下,您寻找了他十年,从未曾放弃过。”
他亲眼看着陛下在这十年里毫不停歇地征战,亲自踏遍每一寸土地。
他亲眼看到了陛下为寻找那位所做的一切。
究竟是多么刻骨铭心的爱念,才能让一位大帝做到这样的地步?
“呵……或许吧……”
一声带着醉意的低笑声再度在他耳边响起。
“一开始,的确是因为爱……”
他听见陛下低声说。
那声音微不可闻。
与其说是在对他说话,倒不如说是在喃喃自语。
“可是,太久了……太久了……”
“所以,早就变质了……”
那声音一点点沉下去,仿佛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他忽然心底发冷。
因为他清楚地感觉到从陛下的声音里缓缓渗出的某种说不出的噬骨的恨意。
“我找得太久了。”
“无论怎么寻找——都找不到——”
“整整十年。”
一字一句。
那声音,说不出是毫无感情,还是因为感情浓烈到了极致反而粉碎得什么都没能留下。
“……我累了。”
“我想停下来。”
他看见陛下抬起手,盯着自己手腕上海蓝宝石的眼神像是淬了鸠毒一般,除了阴鸷和怨恨,就只剩下迫近的疯狂。
“可他不让我停下来。”
“无论过去多长的时间,他依然死死地控制着我……让我得不到丝毫喘息。”
细碎的额发散落下来。
明明是亮金色的发丝,却在那张脸上落下浓郁的阴影。
就像是有一层挥之不去的暗影将那半张脸笼罩得严严实实,透不进一点微光。
“他束缚我的时间太久了。”
太久了。
久到曾经最深刻的爱恋已经转化为最强烈的恨意。
扎根在心底乃至于灵魂的最深处。
在永远都无
法忘记的疼痛中。
刻骨铭心的,已经不是爱,而是无论怎么挣扎都得不到救赎的憎恨。
为什么不能放弃?
为什么要死死地束缚着我?
为什么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
…………
“现在的我——是如此的憎恨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