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道:“皇儿不必急,这把刀,可得想好了,该如何用才好,务必要一举掰倒萧扶疏。”
天色渐晚。
虽无飞雪,入夜之后,大悲寺的风却刮得非常猛,便是紧闭门窗,依旧能通过门窗的缝隙,听到外面山风呼啸的声音。
天色黑了下来,几乎无人再出门,便是照顾主子的宫人,也躲在了院落或者厢房之中,不愿出门,唯有大内随从,依旧坚持不懈地在山上巡逻。
萧韫之安排好了诸卫军的事宜之后,便回房休息了。
亥时一过,他房中灯火尽熄,正值月黑风高之时,一道矫健的身影,飞跃在黑压压的夜空之中,一路凌空而上,直落在了高处山上的石崖之处。
石崖虽高,面向万丈深渊,崖边的树木也被山风吹得变形,但石崖之内,却无一丝风,似乎有一道无形的阵法,又似有一股未知的力量,将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此处独拥一处天地。
石崖内凹,形成一个巨大的,将近一亩的空间,其中一个光滑的墨色石台上,坐着一位面色苍老的老和尚,此刻正双目紧闭,唯手中一串佛珠,正不急不缓地碾动着。
正是那原本应当在闭关的大悲寺老方丈。
萧韫之落地之后,便歪着头仔细瞧了好一会儿,也不打扰老方丈,自顾自坐下来,端起石桌上的水壶,可惜壶内已经无水,桌上的两个石杯,已经干透,甚至飘了两片落叶进去,显然已经许久不曾用过。
老方丈显然闭关多时,辟谷不食,可见境界之高。
萧韫之嗤了一声,便坐在石凳上,一条腿盘起,落在一条腿上,撑着下巴看老方丈打坐。
也不知坐了多久,一直双目紧闭的老方丈才睁开眼,看到萧韫之,也并不意外,打了个佛偈,“阿弥陀佛,萧施主,许久不见。”
“方丈,许久不见。”萧韫之面上带着笑意,竟显得几分顽劣。
老方丈看着萧韫之,摇了摇头:“上一次见施主,不过一年前,如今,我观施主身上杀孽更重,身心有损。”
萧韫之嗤了一声:“师父,你我年年见面,你年年这样说我,又有何意思?”
老方丈脸色平静道:“你我师徒缘尽,这一声师父,老衲不敢当。”
萧韫之脸色渐渐淡了下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他说罢,便站起来,老方丈道:“请萧施主下山,此处绝非你该来之地。”
“我若是一定要上山,师父可会拦我?”
再往上,便是思过塔。
“阿弥陀佛。”老方丈平静如斯。
萧韫之脚步刚动,便觉得一阵劲风从背后袭来,老方丈分明没有动,但那浩瀚深沉的力量,仍旧让他感到无法撼动的紧张与压迫。
他方年过二十,老方丈的年龄和武学,却几乎是自己的五六倍,萧韫之自然抵挡不住,只咬唇勉力承受着,无人知晓的石崖之上,正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峙。
直到约摸一刻钟之后,萧韫之即将抵挡不住,那力道才散了去。
他被一把甩开,撑在石壁上,一口鲜血,从口中奔涌而出,洒在了石壁之上,染了一片鲜红。
老方丈依旧未曾睁眼,平静道:“施主何必如此执着。”
“方丈又何必如此执着?”
“万事皆有因果,他前半生杀孽深重,此乃他的果。”
萧韫之冷笑道:“好一个杀孽深重,外敌入侵,男儿保家卫国,若非忠王金戈铁马,何来东澜安宁生活,如今倒说他杀孽深重,这是什么狗屁的道理!”
老方丈依旧闭目:“萧施主,请下山去吧,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萧韫之自知无法越过老方丈上山,他从十二岁的时候便开始尝试,这一身功夫,也从老方丈的身上学来,从一开始被打得遍体鳞伤,站不起来,到如今能压制住老方丈深厚的内力一刻钟,用了八年的时间。
如今的他,没有任何能力越过眼前的百岁老人。
在老方丈的面前,依旧如蚍蜉撼树一般,不自量力。
但他不甘心。
“什么狗屁的因果,这话我不信,师父,你便瞧瞧吧,只要天下还有分裂的一日,便还有杀孽的一日,这六层宝塔,能困得人几时,当今天子,能护得东澜几时!”
说罢,一把抹掉唇角的血迹,萧韫之如来时一般,矫健的身影,再次没入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