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修文抬眼看了一眼怒气冲冲的郭敬山,淡淡道:“郭大人之责,恕下官难以认罪。”
“你说什么!”郭大人瞪大了眼。
周修文拱手,不急不缓道:“水患发生之后,下官便组织官兵与百姓救灾,从六月二十五至今,已有一月,桃花江堤坝裂口已经补上,两岸江堤补修已完成十之有五。陵阳城下八个乡镇,七十二个村庄村屯,其中五十三个村庄,皆受灾严重,灾民百姓多达八万余人,至今为止,五十三个村庄的幸存百姓,皆已全部安置安成,野无流民,百姓垦荒,颇有成效,已于五日前,将秋种的种子全部种下,城内驿站、学宫官舍等兴修土木,可为至少五千百姓,千余家庭某一生计,至今,陵阳城无一处,无百姓发生暴乱。”
周修文条理清晰,将灾后重建之事,告知郭敬山等人,而后才道:“下官自认灾后治理,未曾出过差池,日日游走乡间,百姓生活明显好转,不知罪在何处。”
郭敬山愣了许久,他没听任何人说过陵阳治灾的成效,倒是一路从北方而来,别处的灾民,仍有许多无家可归,一片一片地聚集在城池之外,无法安置。
到了陵阳,一进城便听闻周修文大兴土木,成立熙熙攘攘,便非常愤怒。
这时候,济州知府齐大人才终于能找到替周修文说话的机会:“郭大人,正是如此,济州四座城池,陵阳是灾后恢复最快的一座城池,如今,其余的城池,也颇有效仿周大人之法之意,周大人之举,实在是为百姓着想。”
郭敬山骂了一刻钟,最后发现自己骂周修文的话,完全不占理,面上有些不太好看,但他本就是做御史出身的,最会挑过错,正待说什么驳回面子,始终没有说话的姚青山皱眉道:“既然如此,为何不抑米价,为何不召集粮商富户捐粮?”
同是京城权贵之后,周修文与姚青山年纪相差不大,自然也早就相识,只是,两人之间的交集并不多。
还不等周修文回答,齐大人便赶紧道:“姚大人有所不知,洪灾发生之初,官府也曾抑制米价,只是……彼时粮商藏粮,市无粮铺,实在是……”
周修文道:“富商手中虽有银两,但官府却不能强制百姓捐款,不抑米价,亦有不抑米价之理,诸位钦差大人若是细细了解过自洪灾发生以来陵阳城米价的涨跌状况,便知,陵阳城的米价总体而言,在缓慢回落。”
郭守敬在内的钦差,才刚刚来到陵阳,了解的情况不多,自然不晓得洪灾发生一个月以来的状况。
但来人皆是陛下钦点的钦差,自以为权势过大,又岂肯被一个小小的周修文落了面子,立刻有人道:“便,便是这样,周大人如何敢保证米价可回落至洪灾尚未发生时候的价格,让百姓能买上粮食吃?”
周修文淡淡道:“恕下官不能保证,但货多则价贱,米价回落是已然事实,如今,陵阳百姓有事可做,有工可挣,生活已渐渐安稳,市价恢复正常,是可预见之事,至少,在此期间,下官能保证,陵阳三十万人口,百姓绝不因饥荒而发生暴动,否则,下官便摘下头上这顶乌纱去向陛下请罪。”
周修文都这样说了,几个钦差怔愣了半晌,似乎被他这样决绝的话镇住了,好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郭敬山道:“既如此,本官便瞧瞧周大人是否能做到。”
钦差的到来,让周修文更加忙碌,但是,随着钦差到来的消息而传回西江南岸的,还有一个消息。
洪灾发生之初,周修文便觉察到了五年前桃花江堤坝再修筑必定出了问题,专门写了一封折子回去给他在京城的恩师张恩亮大人,其中言明了桃花江堤坝的修筑之法,不符合朝廷对南方大江大河修筑的想法,言明了大坝目前的状况,并提出自己的怀疑,认为当年桃花江修筑之事存在隐情。
为此,周修文让张大人将此事条理分析地呈报给皇帝,因为周修文知道,他的折子即便传回了京城,却未必能到达陛下的跟前。
而此时,过了一个月之后,张恩亮大人的消息传了回来。
张恩亮亲自将折子递上给惠帝之后,亲眼见陛下将折子看完了,可看完之后,却不曾有任何表示。
不调查当年桃花江堤坝修筑的事情,不问当年负责此事的河道总督王国舅以及如今已升迁至工部尚书的章可正。
张恩亮是朝中老臣,这些年在朝中,也明白惠帝的脾气,隐约明白了惠帝的意思。
但他不能就此作罢,南方数万灾民的性命个公道,总要有人替他们主张。
而当他在朝中提及此事时,章可正和王国舅一边的人,皆出言维护,以江河决堤常有时的理由驳回张大人的说辞,以当年修筑之法乃朝廷商议之后的结果为由反问张大人怀疑陛下当年的决定。
惠帝年纪越大,便越是容不得朝臣反抗自己,自然不高兴听得这样的话,心中对张恩亮已有不满。
而章可正等人甚至怀疑张大人提出此等说法,有霍乱民心的不良目的,张大人被这番说辞气得差些倒在大殿上。
为此,陛下特别恩准张大人在家休养,无须上朝,对于朝中有些直臣仍旧争论极大的五年前、乃至十年前南方堤坝修筑之事,为安抚人心,特派钦差来南方视察,并督促洪灾治理之事。
这钦差,便是惠帝近年越发满意且听话的郭敬山。
至于当年修复桃花江堤坝时传回京城的文书,在张大人接到学生的消息而想要去查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