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莎颔首:“我去看看。”
因为南岸街酒吧的一个符号,让简·爱小姐带着伯莎的一个车夫两个仆人搬进了泰晤士事务所。
幸而事务所够大,位于中央的楼梯刚好将二楼分成了东西两侧,托马斯带着几个孩子住在东头,简住在西头,每日几乎见不到面,倒是也不会影响其名声和生活。
伯莎走上楼,触及到简·爱小姐那张苍白且清秀的面庞,只觉得这几日来隐隐拎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因为开膛手杰克案,她们已经许久没见了,伯莎生怕自己为简·爱小姐带来麻烦。
昔日桑菲尔德庄园时,伯莎住在阁楼里,藏在黑暗见不得光,而简·爱小姐则行走于白天,堂堂正正且对神秘的庄园带着满腹好奇。
如今在伦敦,从事私人女校教学,以及身兼费雪夫人秘书的简·爱小姐,依旧走在光明的大道上;而伯莎却投身在伦敦的背面,在贫民窟占居一隅。
她们始终对比鲜明,连外貌都是如此。
可对伯莎来说,简·爱的存在就是穿过贫民窟,穿过阴影之后的一尊锚,她牢牢地固定在这里,一见到她,伯莎就明白她已经回到了正常且体面的,光明的生活当中。
哪怕是简·爱小姐坐在泰晤士事务所,帮她招待南希也是。
触及到简的目光,泰晤士夫人就又成为了体面的马普尔小姐。
“伯莎,”听到脚步声简抬头,对着高挑的女人打招呼,“南希小姐已经等你许久了。”
“……叫我南希就好,爱小姐。”
坐在沙发对面的年轻姑娘穿着朴素,一直低着头,听到伯莎到来才勉强开口:“夫人。”
伯莎一撩裙摆,坐在简身侧。
她瞥向简·爱小姐手中的茶杯:“有我的吗?”
简的动作微微一顿,莞尔道:“我若说没有,又会如何?”
“那我可伤心啦,”伯莎拖长语调故作夸张,“不会真没我的份吧?”
“当然不会。”
更为年轻的未婚小姐欣然接受了伯莎明目张胆的撒娇,简为伯莎倒了一杯茶,推到她身边:“听说是南希拦住了凶手,是这样的吗?”
自然是如此。
若非南希拖延时间,里尔医生冒充的开膛手杰克恐怕早就割断了安妮·普尔的喉咙。她可是破解白教堂血案的大功臣。
“你出面救了人,我不会亏待你,”伯莎理所当然地接过简递来的茶杯,“呆会回家的时候,从内德那里拿属于你的钱。”
“谢谢。”
“手伤怎么样了?”
“再过几天恐怕就结痂了,夫人,劳烦你费心。”
伯莎的视线在南希放在身侧的手掌停留片刻。
或许是她的动作过于明显,南希当即用另外一只手端起茶杯,却不曾料到这个动作让伯莎微微蹙眉:“还不能动?”
“不……”
“若是能动,为什么不用惯用手端茶杯,”伯莎悠然道,“你抬起左手挡刀,证明你平日习惯用左手吧。”
她近乎咄咄逼人的话语落地,换来了南希片刻的沉默。
连简·爱小姐都流露出几分诧异的神情:伯莎虽然说话一向不客气,但她对待同性,特别是年轻姑娘的态度要好上许多。像这样直截了当揭穿对方的事情,简还是第一次见。
“可否是赛克斯不让你去看医生?”她冷冷问。
南希急忙反驳:“是我觉得,这、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夫人。刀伤而已,用不到花钱去看医生。”
手术刀划开的口子,而凶手不曾手下留情,怎么能算是“刀伤而已”?
“南希。”
伯莎放下茶杯,暗金色的眼睛中闪过几分感慨痕迹:“你和赛克斯的事情,我不管。但你是因为我的委托而受伤,所以你的手伤我们泰晤士必须得管。明日我会请托马斯上门,亲自带你去看医生。”
“不要托马斯!”
“……”
南希突然扬起的声音,让伯莎和简纷纷陷入了沉默。
她自知失态,陡然扬起的头颅再次低了下去:“抱歉,夫人,请不要托马斯上门,我谢谢你的好意。”
伯莎大概懂了。
“你说实话,”她平静道,“赛克斯是不是因为托马斯而打过你?”
简闻言大惊:“什——什么?!”
赛克斯虽则粗鲁蛮横,但他是伯莎的人,自然也被简·爱小姐归类于没有威胁的范畴当中去。
而这名没威胁的人,竟然出手打自己的情人,这完全出乎简·爱的意料。
但南希没有回答。
她的沉默已经给了伯莎答案。
“我知道了。”
最终伯莎也不过是收起漫不经心的神情,冷着一张艳丽面孔开口:“明日我让我的女仆格莱思·普尔陪同你去看医生,这样行吗?”
“谢谢你,夫人。”南希那张发黄的面孔中,流露出了几分感激神情。
伯莎答应给她钱的时候她不曾感激,许她去看医生时她也没表达感激,反而是伯莎主动退让一步后,南希扬起了淡淡笑容,接受了伯莎的好意。
“去吧,这没你什么事了。”
这样的情景让伯莎顿时失去了继续交谈的想法:“劳烦你亲自走一趟。”
南希:“不打紧的,夫人。”
得到伯莎一句话,南希暗自长舒口气,起身离开。
自始至终她都没怎么敢看向伯莎的眼睛。
这让简不禁扭头仔仔细细打量伯莎一番。
伯莎挑眉:“怎么?”
如今的简·爱小姐今非昔比,她为了妇女杂志跑前跑后,甚至亲自登台演讲。住进事务所后更是每日与不同的青年打照面,早已不是哪个躲在窗帘后面拘束压抑天性的瘦弱姑娘了。
因而她直言道:“南希对待你的模样,仿佛是面对一尊怪物,伯莎。她可是直面凶手的人。”
“哦?”
伯莎重新拿起茶杯,故意摆出一副饶有兴趣的神情:“照你这么说,我亲爱的简,我甚至要比白教堂区的开膛手还要可怕呀。”
简:“……”
伯莎:“她不怕死,但怕自己的男人。”
一句无所谓的话语,却让简·爱小姐的表情沉了下来。
她攥了攥手指,几度欲言又止,最终在迎上伯莎坦率的视线后下定决心。
“你说赛克斯打她,”简轻声问,“是真的吗?”
“你自己心中有答案。”
若非如此,伯莎干嘛主动提出来。
简·爱小姐闻言蹙眉:“为什么?”
伯莎:“这你就要问赛克斯了。”
简慢慢摇了摇头:“我想问的是南希。”
问南希什么?自然是明明挨了打,为什么不离开赛克斯。
这个问题,当年读《雾都孤儿》小说时的伯莎也很想问。刚刚坐在沙发上始终不敢抬头的姑娘心地善良且仁慈,她为了无辜的小奥利弗出卖自己的情人,却在绅士小姐们伸以援手时将其推开,头也不回地转身重归贫民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