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白鸽子帮的人挑衅第二天,泰晤士夫人向其头目兰伯特·伯恩提出约谈。
双方的手下先行代为商议,最终敲定见面地面在爱尔兰人的聚集区。
这是一个折中办法,既不在泰晤士的地界,也不在白鸽子帮的领地,免得双方对踏入对方的地方心有忌惮。爱尔兰人作为中间势力作保,自然不会让两个街头帮派的首领出现任何意外。
白鸽子帮的人似乎仍然不怎么满意,但思来想去,还是答应了泰晤士夫人男孩们的提议。
兰伯特·伯恩带着自己一众小弟抵达时,泰晤士夫人已经到了。
狭窄逼仄的巷子搭着简易的防水蓬,将本就不明亮的天空完全遮住,潮湿的空气和昏暗的光线让兰伯特不禁流露出了嫌弃的神情,特别是在他看见站在小巷口的托马斯·泰晤士和赛克斯后,更是当场啐了一口。
“怎么。”
兰伯特没开口,他的手下忍不住叫嚣道:“这地儿是你家的吗,还把守起来了?!”
脸上还挂着彩的赛克斯当即回敬:“我去你!夫人让我们在这儿等着,里面可没我们的人,你们这群歪瓜裂枣也给我留下来,只能兰伯特一个人进去!”
“你放!”
“行了。”
眼瞧着双方先要骂起来,托马斯不急不缓地拦住了赛克斯。他冰蓝色的眼睛看向兰伯特,不论是姿态还是语气都比赛克斯要冷漠许多:“只有会计内德·莫里森一人陪同夫人,他什么体格你们都清楚。兰伯特,不信你去问爱尔兰人,我们带着诚意来的,你呢?”
兰伯特的手下顿时没话讲了:谁都知道“会计”内德·莫里森是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文化人,他该去给政府官员当秘书,而不是混迹江湖。
别的不说,兰伯特一个人打十个内德是没问题的。
因而手下他扭头看向自家魁梧的老大:“头儿,那这……”
兰伯特二话不说给了自己手下一巴掌:“瞎嚷嚷什么,我还能怕一娘们儿不成?!”
“就是!”
另外的小弟不禁奉承道:“说不定那娘儿们看见咱们大哥当场腿就软啦。”
“是吓腿软啦,还是……腿软啦?”
一句话落地,几个男人纷纷露出猥琐的笑容。
赛克斯额头青筋暴起:“你他妈——”
托马斯又面无表情地拽了他一把:“泰晤士夫人在等你,兰伯特。”
比起骂骂咧咧的赛克斯,兰伯特明显更忌惮滴水不漏的托马斯·泰晤士。他狠狠瞪了穿着浅驼色大衣、围着红围巾的青年一眼,莫名其妙地就感觉自己人气势矮了一截。
虽然他确实瞧不起女人带的帮派,几名手下意有所指也符合他的心意,但和托马斯·泰晤士一比,自己的小弟看起来就格外的不上台面。
他没好气地对自己手下说:“在这儿等着,别给我丢人。”
说完径自迈开步子,朝着狭窄的巷子深处走过去。
等到他走了,赛克斯一甩托马斯的手:“你拦着我干什么?他和他的人放的都是什么,黄段子开到泰晤士夫人头上来了,你还不给反应,怂不怂啊你?!”
托马斯:“你觉得夫人料不到他在想什么吗?”
赛克斯:“……”
也是。
联想到自己是怎么被坑上贼船的,赛克斯打了个寒战。
这头赛克斯悻悻住嘴,那边兰伯特却尚且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走向小巷深处,昏暗寂静的环境让他免不了顺着自家小弟的奉承往歪出想。
据说托马斯·泰晤士这名来路不明的姐姐,也就是泰晤士夫人,可是个出类拔萃的大美人,还是个寡妇。
一名寡妇约个大男人私下见面——内德·莫里森那种小娘炮不算人,哪怕兰伯特是冲着商量正事来的,仍然控制不住地往下三路去想。
短短百米的距离,他已经把该想的不该想的场景都幻想了一个遍。
最终兰伯特·伯恩挂着一脸恶心的笑容来到了约定的地点,位于爱尔兰人聚集区当中一个较为宽敞的地界,和周遭破破烂烂的建筑不同,面前的房子甚至是用石砖精心垒砌的,门口打扫得干干净净。
兰伯特当即意识到泰晤士夫人把见面地点定在了哪儿。
这是爱尔兰人放着圣母像的地方。
圣母堂的大门敞开着,站在门口兰伯特就能看到伫立在方寸地界上的女人——
高挑、瘦削,一袭素色衣裙包裹着蜜色的肌肤。仅仅是这个背影就已经比兰伯特见过的所有女人都要漂亮百倍,她甚至散着头发,墨般厚重的黑发垂至腰际,显得极其私人,甚至有些不得体。
这和兰伯特之前那些腌臜幻想里的场面差不多,但他那丁点幻想,在圣母像之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雕像之下的女人转过头来,不着铅华的面孔正对着兰伯特,她端着一支蜡烛,暗金色的双瞳在烛光之下熠熠生辉。
“兰伯特·伯恩先生,”女人用沙哑的声线开口,“初次见面,我就是泰晤士夫人。”
——伯莎亲眼看见这名五大三粗的邋遢男人表情发生了变化。
一开始他的脸上还挂着油腻恶心的笑容呢,动动脚趾都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意识到他们约定见面的地点是圣母堂后,兰伯特·伯恩的笑容就僵硬在了脸上。
讲道理,伯莎太明白如何打消一个男人那点歪念头了。
托马斯的担心不无道理:和恶棍暴徒讲文明?这不现实。对于他们来说,女人就只有两个用途,睡觉和生育罢了。兰伯特·伯恩若只是私下想想,那倒怎么也和伯莎无关,但对于这些目中无人的帮派分子来说,托马斯怕的是兰伯特·伯恩明面上对泰晤士夫人不尊敬。
这种不尊敬来自男女观念,却能影响整个白教堂区的局势。
想想看,一名帮派头目对另外一名帮派头目出言不逊,会是怎样的后果?
想要阻止对方因为泰晤士夫人是女人而心生轻视,要么伯莎用威严震慑对方,要么直接撕破脸。前者在维多利亚时代不太现实、后者又会找惹麻烦。伯莎现在还不想和白鸽子帮干架,于是她选择另外一种方式——她就不信还能有人在圣母像面前往下三路动念头。
兰伯特再怎么大老粗也是帮派头目,他没蠢到亵渎神明的地步。
所以当伯莎看到他陡然严肃起来的神情,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她缓缓扬起一个笑容,而后将垂直脸侧的黑色长发挽到耳后:“进来说话吧,伯恩先生。只是千万要小声,圣母面前我们必须保持虔诚。”
兰伯特深深看了伯莎一眼。
纵然她有一张彻底的异族面孔,在这暖色烛光的映照下,在干干净净的圣母像下也近乎神圣。兰伯特哪儿还敢有半点想法?他规规矩矩进门,再次打量伯莎片刻,而后谨慎道:“你是泰晤士夫人。”
伯莎接过内德递来的新蜡烛。
她将圣母像附近的蜡烛一个一个点亮,不答反问:“爱尔兰人平时买不起这么多蜡烛,伯恩先生。既然你我借别人的地方交谈,多少应该有所表示,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