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提斯看着手腕上的禁言术成型。
他突然说道:“莎莎,我们换一个思路怎么样?”
他说:“既然从过去的你下手没有结果,那么,我就将赌注,压给过去的我自己。”
他拿出了神之泪,说道:“我把我的记忆封存进去,让那个小一点的你带回过去怎么样?”
穆莎看着他,说道:“伊提斯先生,你傻了吗?”
“你把记忆送到过去的行为,一样违逆时间法则,你一样会被法则湮灭。”
“万一不太幸运,等着我们的还是这个未……”
穆莎看着他手上的珠子,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直接停住了。
她问道:“伊提斯先生,你是在什么时候,落了这滴泪?”
伊提斯回答道:“你成为神,攫夺我的神格的时候。”
穆莎说:“如果,把这枚珠子送回过去,想办法让你落泪在我成为神之前。”
“两个时空的同一物品出现在一起,会引起时空法则的悖论。”
“过去还是神的你,会因此进入两个时空之间的间隙里。”
“他想要窥视这个未来,而我作为新的至高法则,会把他挡下来,与他在同一条间隙相见。”
现在的她和过去的伊提斯,都是不受法则制约的神明。
只要他们能够相见,他们可以做出任何交流——法则根本不足以湮灭神明。
于是,未来的伊提斯,布下了第一局。
他以自己成为人类之后的认知为棋,赌来了创世神的第一滴眼泪。
而未来的穆莎,紧随其后,以她的记忆,以伊提斯对她的爱,布下了第二局。
她要告诉过去的伊提斯:我不愿意成为神,为我改变这一切。
……
创世神伊提斯:“……”
他看着手里的两滴神之泪,无奈道:“布局学的不错。”
那情绪已经无比淡薄,甚至失去了爱的黑发神明平静的说道:“当然,我可是您教出来的。”
“能送回过去的东西有限——除了那颗梦境之心,就只剩下这枚神之泪。”
“所以,把您的神格打裂了,还骗了您的眼泪,真的很抱歉。”
伊提斯说:“你很敢赌。”
黑发的女神看着他手中的神之泪,说道:
“我本来是不打算打这个赌的,毕竟,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但未来的您一副要牺牲自我的架势,我没有办法,只好插手了。”
她退开一步,转过了身去。
“创世神冕下,愿我的未来消弭,愿我们永不再见。”
伊提斯也背过身去,重新回到他该在的时空。
“永不再见,未来的穆莎小姐。”
※
死亡之国。
穆莎在世界意志的指导下,终于用出了第一个成功的长距离传送术。
但她落地的那一刻,彻底被打回原形——这地面真是一如既往的烫脚。
伊提斯作为创世神回归之后,死亡之国的元素,比以前稍微稳定了一点。
——最起码岩浆不在天上飞了。
穆莎一步一步地,踏在粉碎的焦土上。
她走向了死亡之渊。
死亡之渊,是死亡之国里,死亡与黑暗最浓重的地方。
最极端的状况,最易创造相反的事物——穆莎即是在这里,作为逆死而生的花朵降临这个世界。
这个地方是她的出生之地,也将是她的苏醒之地。
[因为创世神重新具备了完整的神格,死亡之国的控制权也回到了他手上。]
[但是,死亡之渊这片已经挣脱了规则的焦土,永远都只会属于您。]
[所有妄想踏进死亡之渊的存在,包括旧神,都只会成为您的养分。]
穆莎一路上,听着世界意志在耳边叨叨逼。
[您比旧神更强大,您生来就能够侵吞他的神格和法则。]
[您不醒来,便已经如此强大。只要您醒来,整个世界皆会化为您的死亡之渊,为您斩除所有异己。]
穆莎:“……”
你可闭嘴,老娘成神了第二个收拾你。
排在第一的,当然是雷恩。
终于,她接近了那黑暗最浓重,深不见底的深渊。
她站在崖边,低头看着崖下翻涌的浓雾——而在这浓雾之下,则是最炙热的岩浆,最凶恶的亡灵,最聪慧的恶魔。
这是世上最危险的地方,一旦进入,万死无生。
她脚边的碎石有些松动。
那小小的石头块跌下去之后,就进入了黑雾之中,没有任何声息。
穆莎轻轻地皱了下眉。
……就算是她,跳下去也很可能会死?
她一向是个怕死的人,按理来说,“主动跳崖”这种事,应该永远与她无缘才对。
穆莎闭上了眼睛,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件事。
她打算主动跳崖,并不是不怕死了,而是有了比死亡更害怕的东西。
就在她迈步之前,她的背后,传来了黑暗信徒那粗犷狂放的声音。
“我的孩子,不是说好了要与我商量,怎么一个人来到了死亡之渊?”
穆莎回过头看着雷恩:“怎么,您也想跳一跳?父——亲——?”
她语带讽刺。
在决定从这里跳下去之后,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她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完全不在乎说什么话,会惹怒谁。
雷恩面带笑容:“当然,我早就知道,你会为了挣脱我,选择从这里跳下去。”
“但是,我天真的孩子,我怎么会为此毫无准备呢?”
“我拥有你的灵魂碎片,我与你,同样有资格,可以在这里成为神。”
“深渊的浓雾不会杀死我,亡灵与恶魔,皆会成为我的臣子,为我披荆斩棘,踏破神国。”
穆莎:“……”
她在内心疯狂的敲世界意志:是这样吗?
世界意志:[……的确是这样的。]
穆莎:这和说好的可不一样!
世界意志:[所以,您要想办法阻止他。]
雷恩走过她身边,他站在悬崖边,说道:“怎么迟疑了?”
“失去了百分之百的胜算,就不敢从这里跳落下去了吗?”
“如此畏首畏尾,可不是我教出来的孩子啊。”
穆莎侧过头,看向雷恩。
这个男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拥有巨大的智慧,也拥有磅礴的力量——当这样一个人,再因为疯狂,而失去了“畏惧”,这世上就鲜少有人挡得住他。
那无数个死于他手的黑暗信徒挡不住他,光明阵营中最强大的圣子挡不住他,就连创世神,也受他胁迫。
穆莎摇了摇头,她说:“雷恩,在这方面,我的确比不过你。”
她的勇气,是因为畏惧而生。
她还有敬畏之物,和这毫无敬畏的疯子不一样。
“没关系,你不敢跳,父亲就替你跳。”
他抬起手,轻轻地撩起了少女绸缎一般的黑发,抚上她白皙嫩滑的脸颊。
“等父亲成为神,父亲就控制住你,帮你做选择——将你变成我最乖的女儿。”
话语落下,他便从崖边仰了下去。
他纵声狂笑着,那黑夜一般的破碎袍子扬起,发出烈烈声响。
很快,他的身影和声音,就被淹没进黑雾之中,消失不见了。
穆莎深吸了一口气,她一脚踩上了悬崖边,看着那深不见底的浓厚雾气。
她提起了勇气,说道:“雷恩,就让我们来看一看,我们谁会赢到最后。”
“我会亲自证明,我才是我自己的支配者,无论是你,还是这个世界,都别妄想控制我。”
她会成为这个世界的姐姐。
她会变成再也无人能违背的至高法则。
——她的命运,仅仅属于她自己。
就在她即将纵身跃下的时候。
银白色的传送阵亮起,披着纯净白袍的神明出现在了山崖上。
他那头散发着名贵金属色泽的银白发丝凌乱,脸上也带着慌乱,这是他第一次失去了沉稳和冷静。
他喊道:“莎莎!”
穆莎没有回头,她问道:“您怎么还是找到我了?”
伊提斯说:“你先过来,别下去,你冷静一点。”
“不管是什么事情,我们都可以想办法,好吗?”
他嘴上说着要商量,却已经动了手。
银白色的神力疯狂蔓延,要将走入绝境的小少女拉扯回来。
但是,那力量皆被逐渐升起的浓厚雾气挡下。
在这里,伊提斯的力量无法对她产生丝毫影响。
穆莎摇了摇头,她说道:“抱歉,伊提斯先生,我无路可选。”
她擦了一把眼睛,小跑半步,跃进死亡之渊。
她穿着之前伊提斯送她的那件衣服,和神术师的版式有些相似,但更为精致和宽松。
滚着银纹的白色袍脚在升腾的黑雾中翻动,黑色的额发因为重力而掀起,露出白皙的额头。
“莎莎!”伊提斯追至了崖边。
只是接近,他就感觉到了力量受制——死亡之渊的法则与他悖逆,他在这里,就是一个不被允许的异端,擅入则亡。
穆莎面向下方,她不敢回头。
尽管雾气浓重,遮蔽视线,她也还是不敢回过头,想象伊提斯站在崖边张望的模样。
她闭上了眼睛。
她是一朵花。
在死亡之国逆死而生,花茎挺直,花瓣莹白,脆弱又坚强的希望之花。
在这崇信神明,将一切都寄托于神的世界上,宁愿破碎也不愿意被拗断的,逆风而行的花朵。
她是一朵花。
她也曾被家人小心翼翼呵护,捧在掌心里。
她也曾被喜欢的人视为挚爱,笨拙又仔细的爱护着,从他那里得来整个世界的认可。
可她终究是一朵绝境中的花。
她曾为希望之花,她破碎。
她逆风而行,可终究抵不过那强劲的风,自己主动弯折。
她曾被家人呵护,她早逝,自此远离家人。
她拥有爱人,她的爱不能继续。
她坚持的自我,她的爱,她的优点、缺点,都将在今天消逝。
她不敢回头去看那面露慌张的神明。
她曾经那样希望,伊提斯能够懂得人类,能够尊重生命。
但是,当他真正露出和人类同样的焦躁和不安时,她就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一阵抽痛。
她和伊提斯之间的爱,也像是一朵花。
在荆棘之中生长,跨越万般难题,终于培育出的花朵。
这朵花开得不易,但在绽放之时,也比所有的花都要美好。
在她跳入死亡之渊的这一刻,这朵花,盛开至最美好的模样。
而后,就要凋亡了——
穆莎眼角落下了一滴泪。
她仿佛能够看见,那朵花的花瓣片片凋落的模样。
那花瓣破碎的时候,她的心,她的灵魂,也感觉到了被撕裂的痛楚。
“莎莎!”
穆莎猛地睁开了眼睛。
这声音就在她上方,离她不远的位置。
她仰起头,挣扎之中变换了落下的姿势。
她看见,那身披着白袍的神明,正在一点一点接近她。
他银白色的神力正在燃烧着,他的神格,正在这不能容忍他的,另一个神明的法则之下逐渐生出裂纹。
他的手,他的脸颊,他如同霜雪一样的银白色发丝,正在逐渐变得透明。
但他在接近她。
他坠落之时,神情坚毅,丝毫不为这赴死的行为后悔。
他那双冷漠的,映不进万物的银色眼眸之中只有她。
他紧紧地盯着她,那神格裂纹蔓延,撕裂灵魂的痛楚,也没让他的眼眸动摇一下。
神明伸出了手:“莎莎,把手给我。”
穆莎皱起眉,她那双灰色薄雾正在散去的银眸里,蒙上一层纱一样的氤氲水雾。
她眼泪正在掉落,她问道:“你疯了?!”
他跳进这里会死。
那么,她付出这么大的勇气也要去做这件事情,兜兜转转,不惜杀死爱情也要救他……
她所经历的这些痛苦,她付出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呢?
绝望在一瞬间涌了上来。
可是,这颗悲伤至极的心,又忍不住,因为他的到来而变得喜悦。
当然,伴随而来的,还有浓重的不安。
希望与绝望,不安和喜悦……
如此矛盾,如此撕裂……
“你骂我也没有用,反正我已经跳下来了,回不到上面了。”
伊提斯离她越来越近,他说道:“伸出手来,莎莎。”
穆莎在流着泪,抓住了他的指尖。
她惊讶的发现,伊提斯那双温度偏低,一向有些凉的手,正泛着属于人类的温暖热度。
伊提斯拽着她的手,将娇小的黑发少女拉进了怀里。
他们跌落进了几乎凝成了实体的黑色雾气里。
伊提斯勉强站住了身,他低下头,看着他的小姑娘。
他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还表现出了一副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他说道:“莎莎,我赶上了。”
穆莎的眼泪止不住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