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山啊水啊的,蒋富贵根本听不明白。
他要是懂这些山山水水的,那肯定是撒谎。
纵然这幅画陪着他过了那么长的时间,可蒋富贵还是很难根据宁初夏的描述对应着想起画的细节。
他看不到案上场景,只看得到县令同旁边的师爷一起抚须点头的姿态,蒋富贵不由地心一颤,这些人别是被宁初夏给糊弄了!
果不其然,他刚生出这样的想法,那位县令便看了过来。
县令姓吴,他虽然也是通过层层科考后被安排到此处的,可对于这些书画终究差了些了解。
他所学皆是八股,在作诗上没什么天赋,对画的品鉴自然也差上许多。
不过就算再不懂画的人,估计也不会看错这张画。
吴县令同旁边的对视一眼,脸上不禁有些无言,这仿画之人很是落落大方,在画上留下了“临摹之作”四个字,当看到这四个字之后,宁初夏后续讲的那些,也都不用听了。
“这副《送别山水画》和其他的这些画作,确实是假的。”吴县令如是道。
蒋富贵一听这话便也精神了起来:“县令大人,这些画便是宁初夏售卖给我的假画!”他一下振作起来,说话间也是满满地自信。
蒋富贵很是自信,却没看见吴县令和身边师爷的微妙神情。
宁初夏再拜:“县令大人,小女可用身家性命担保,当日我交予姑父的画确实不是这几幅。”她的眼中噙着泪,一副饱受屈辱的姿态,“若不是自幼看着真画长大,小女又从何得知真画是什么模样呢?”
蒋富贵不禁呛声:“你当日给我的画就是这几幅,可别空口污人清白!你刚刚不是自己说了吗?你们家那有书,记载了那么多东西,你当然知道。”
他倒是不怀疑宁初夏,只觉得很是败兴,他本来还以为他那没用的连襟是藏了什么财富,现在看来,他这没用人确实也藏不住什么值钱的东西。
他就不该信那败家娘们的话。
宁初夏眼睛一眨,眼泪便落下,抱着两个弟弟,一副备受姑父压迫模样,身后围观的人里已经有人压不住开始窃窃私语。
吴县令皱眉:“书中只记载了画中藏字,并未记载每幅画所藏字眼……”
他心中的天平已然倾向了宁初夏这边。
这蒋富贵有一双三白眼,眉眼间藏着贼气,很不正道,吴县令刚刚又从师爷那听到,这位蒋富贵有赌瘾,曾经因为赌博散尽家财,这么想来……这位蒋富贵一看问题就很大!
蒋富贵琢磨了一番,总算品明白了县令的话:“我们都没见过真画,谁知道她是不是空口胡言?”他冷笑,“我还说那画里藏了一二三四呢!”
他开始胡搅蛮缠,吴县令心中也有些烦乱。
两人的这个所谓的掉包案,现在根本是一桩无头公案,以目前的证据很难强行定案,本应该择日再审,但吴县令心中又有种父母官对于子民的怜惜。
要是他这么择日下去,恐怕这位小姑娘能被她这边的这些亲戚给吞个精光。
堂上的气氛一时有些冷了下来,吴县令陷入沉思。
宁初夏看了眼一脸挑衅的蒋富贵,面上怯怯,心中却是满满地放松。
在原身的记忆里,她可是同这位好姑父打过很多回交道,自然知道他是什么个性。
宁初夏便偷偷地瞥着姑父,眼神里带着愤怒和不满。
“你这是什么眼神?”蒋富贵气急,上堂了那么久,他便又有些肆无忌惮起来,反正他占理,“你爹藏假画,你把假画卖给我有理?”
害,她的憨憨姑父呀。
你还是看不懂情况。
宁初夏心中感慨,可面上却好像被姑父吓得浑身一震,眼泪便不断往外淌。
宁居乐和宁居耀一起护着姐姐,看着这位几乎没上过门,这几次每回上门都在欺负姐姐的姑父就像看仇人一般,要不是在上堂前,姐姐吩咐了要他们不要说话,此时他们都恨不得冲上去和姑父打一顿了。
门外的百姓对视着都颇为唏嘘。
大家站在一起,没有别的事情干自然就要唠嗑,这么聊着聊着,关于今天发生的事情来龙去脉大家心里也清楚。
虽说蒋富贵看似占理,但人小姑娘多可怜呀?
有人都忍不住说了:“这你们自己非要买的人家的画,又不是人家小姑娘非要卖给你们的,这怎么还闹腾呢?你见人家杂货铺门口天天有人来闹着要退东西吗?”
当然,说话的人不敢大声,他们早就在刚刚的科普中知道了,这买画的除了现在上堂的这位蒋富贵外,还有宁家的一窝亲戚。
人家人多势众,自然不敢说得太过分。
只是……终究是觉得可怜。
这还真是人善被人欺,爹娘下葬才多久,小姑娘便又是得被逼着卖家产,又逼着来上堂。
旁边的宁家亲戚也觉得难堪,事实上他们到现在还觉得云里雾里。
他们在那天之后,便照旧过起了自己的日子,每天搓手等着马上要到手的钱。
他们就连收到钱以后要怎么分配都已经想得妥妥当当,甚至还有人为了这钱拿回去哪房多些哪房少些打了一架。
结果这么等着等着,竟等来了怒气冲冲的蒋富贵,这白花花的银两说没就没,大家还能不急眼?自然是跟在蒋富贵身后他说打哪打哪。
可现在冷静下来,这心中也不免生出了奇怪的感觉。
宁知中和蒋富贵两人摆在一起,要相信谁的人品这还用问吗?
哪怕换成宁知中的女儿,这结果也是一样。
蒋富贵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虽说不少人都有忙完了小赌两把的习惯,但对于真正的赌棍,谁不是敬而远之?蒋富贵当年败尽家产,这么大的一个布庄说没就没,他是很长一段时间里众人用来督促自家小孩端正上进的工具人。
现在他们这么冷眼看着,怎么越来越觉得那宁初夏不像是在撒谎的样子。
小姑娘都被她姑父瞪得哆嗦了,都没有改一个字。
还有那蒋富贵,都上堂了也太不会做人,起码在别人面前装一装吧。
“我没换画!”宁初夏大声道,看着姑父她声音都有些哑:“我爹当年……”
说到这,宁初夏眼神一亮,她抹了把眼泪看向县令:“大人,我爹当年还卖过一幅画!卖给镇上米店的李老板!我爹没有藏假画,我爹不骗人!”
听到这蒋富贵一愣,他看着宁初夏也有点懵。
这宁初夏怎么这么自信,一点不怕被拆穿?还是小姑娘愚孝,以为她爹是什么不会做错事的圣人?
正在纠结的吴县令便也立刻让衙役去传这位李老板,县衙有高头大马,一来一回很快。
吴县令说了休堂,便到了府内和师爷商量起了事情。
蒋富贵正想要拉宁初夏一把,却见河畔村村长这碍事的老头又凑了过来,护住了宁初夏。
他撇了撇嘴,便看妻子、父亲和宁家的亲戚也围到了自己的身边。
蒋金山左右看了一眼,附耳到儿子耳边:“富贵,你老实告诉爹,这画不会是你换的吧?”
蒋金山有点着急,他护短,可要说信不信自己儿子嘛,这得打一个问号。
当时他让儿子去卖画,那也是因为他心有余而力不足,蒋金山这把年纪,没办法想年轻人那么赶路,最后他只得让儿子自己出发。
儿子回来说画是假的的时候他就开始担心起来,哪怕儿子表情坚定,他心中也很犹豫。
――这能怪他吗?当年儿子赌、博,要回家拿钱的时候,可也是这么个坚定表情。
“爹,你说什么呢?”蒋富贵无语,“我换这个做什么?就是宁初夏家卖的假画!”
他没回头,自然也没看到宁家那几位亲戚犹豫的眼神。
这一日爱赌,终身爱赌。
赌这东西有多可怕,大家可是都知道的,败光家业都算是好的,甚至有人欠了高利贷,最后是卖儿卖女卖妻子,好不容易换来点钱又进去赌。
他们刚刚这私下越琢磨越不对劲。
这蒋富贵该不会是骗他们的吧?
他们现在心里的纠结,就等县令来解答了。
村长护着宁初夏,他用背将宁家这三个孩子挡得严严实实,声音也很低:“初夏,你要不要同你的师父说一声?”
宁初夏摇了摇头:“村长,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是我给他们的真的是真画!我相信县令大人会给我一个清白!”
村长犹豫了下,也不好再说,他自然是懂宁初夏的委屈,村长没忍住回头看了眼蒋富贵。
这人贼眉鼠眼不说,还心狠手辣,撒谎起来脸都不红。
他们各自安静了一会,喘着气的李老板便被衙役带到,他手机紧紧抱着画――
他这画收得很讲究,还特地找了个盒子放着,看得出爱惜地很。
见他一来,蒋富贵便也忍不住了:“李老板,不用这么小心,你可知道,这宁知中卖给你的画那可是假画!”
他刚说完,旁边的宁初夏也不依了:“你胡说,我爹的画都是真的!”
李老板只知道县令让他带着珍藏的画到县衙一趟,这没想一下马就被卷入了这场风波,他还能保持住自己的风度,眼神忍不住在宁初夏和蒋富贵之间打量,有些摸不准是什么情况。
蒋金山瞪了眼没大没小的的儿子,这李老板能做粮食生意,人脉自然很通天,要不当年宁知中也不会找上他卖画。
只可惜李老板本事归本事,终究是个生意人,他给宁知中的价格,是镇上谁都给不出的,但也仅限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