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仓一事暗中暴发,使得大隋官场风波不断。
由洛口仓、江阳仓、涿郡仓、晋阳仓、广通仓开始的调查储粮一事,相继引发了天下不小动荡,有问题的人自是诚惶诚恐,没问题的则是安然处之,如此种种,尽皆展现出了官场百态,不过仓官的情况比意想中要好得太多,由这五大仓开始调查的各大官仓,有问题得并不多,这或许是前些年的大杀特杀,打消了一批人的侥幸之心,当然也可能是有的人作案手段更加隐密,暂时查不出问题来。
不要说什么‘开皇盛世’吏治清明这种傻话,毕竟历史是由人书写的,而‘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正是人类的本性之一,无论任何朝代都不可能跟‘贪官污吏’、‘贪污腐败’这类词汇彻底绝缘,所谓的‘吏治清明’无非是贪官污吏较少、贪污数额较少而已。
‘开皇盛世’之所以名垂千古,是因为清官廉吏占据了官场的主流,而且纵横四海、武极天下的功勋加了太多的分,另有一种原因是为了烘托出一种“虎父犬子”的历史氛围。
瞧!
杨坚那么厉害,为后代留下那么多财富,却被杨广这个败家子败得山河破碎、国破家亡。
这固然有一定道理。
但反过来说,杨坚时期所积压的矛盾,终是到了杨广时代如火山喷发一般的爆发开来了。
这样的历史事件还少吗?
武极天下的汉武帝是个富三代,利用文景之积累,打得富庶汉朝穷困潦倒,给后人留下一个烂摊子,也是因为汉朝有了数代积累,全国上下民心所向,再加上后人比较争气,使汉朝度过了难关,只是因为汉武帝太辉煌了,所以人们自动的忽略了一些事件,忽略了他后人的贡献。
同样,杨广也是一个富二代,只是他没有个好儿子,不过他现在有了一个好孙子,而这个家伙,似乎比他更加光彩夺目。
对外,取得一系列辉煌大胜,不仅雪了‘雁门之围’、‘四征高句丽’的耻辱,还将先辈丢失的土地通通要了回来,杀得四周之敌府首称臣;对内,则是通过战乱,将以前无法推广的政策都轻松执行了下去,并且衍生出了许许多多利国利民的政策。
但是贪污腐败,终是难住了杨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大打击力度,庆幸的是这年代的作案手段原始单一,真正要查下去,其实也不难。关键还是要看皇帝和中枢官员是否同心,如果京城中官能够上下一心,完全能够做到一抓一个准,杨侗感到很庆幸,因为他麾下就是这样的一伙人,如果他和杨广地位转换,大隋恐怕会败得更快,只因他很清楚自己根本不是政斗的料,若是生活在那复杂的年代,估计每天都是在受人忽悠中度过。
眼下的反‘仓鼠’一案,也因为山东士族的趁火打劫,变得复杂了,不过也不太难,只因瞅准了目标去查,终是使朝廷占据了主动。
而与此同时,洪水退却后的一系列问题,也令朝廷开始焦头烂额。
因为洪水肆虐,使一部分河道瘀塞了。
洪水之后,百废待兴,百姓都在自我抢救之中,立即征调夫役疏浚河道不太现实,即便马上疏浚,河道恢复畅通肯定也是几个月后的事情了。
然而到了冬季,会有一部分河道冻结,朝廷必须在此之前把河道清理干净,使秋天的粮赋能够运抵人数最多的洛阳、大兴。
如果延误了,就会造成粮储不足,从安全角度来讲,这对是极大的隐患,而从经济角度去考虑的话,这会使物价居高不下,造成不稳定的局面。
杨侗虽然对仓鼠勾结士族盗粮的恶劣行径痛心疾首,以他一向眼里不揉砂子的强硬性格对此绝不肯善罢甘休,但他也清楚,事有轻重缓急。
为了解决眼下困局,杨侗索性把仓储之事下放给三大司法部门,其他部门把精力集中在漕运问题上来,当然了,这本身也该这样,各司其职才能使一个朝廷合理有序、有条不紊;但朝廷这一缓,也让一些嗅觉敏锐、时刻关注朝廷风向的人感受到了。
……
洛温坊位于洛水北岸,洛阳北城东南角,往北过了积德坊就是北城的上春门,往南就是洛水边的水门;此刻水门前正有无数工匠和奴隶分隔洛水、清理北岸之泥沙,准备清淤至底,然后从石底开始修缮被洪水冲垮的水门和这段城墙。
靠河这边的洛温坊就有卢豫所住的庄院,院墙之外还有一道坊墙,两道墙都垮了,院墙是自家修的,而坊墙是兴建东都之时所修,由于当时要赶进度,留下了安全隐患,再加上久年失修,经过这场持续近一个月的雨水浸泡,就轰然坍塌,如今还没来得及砌。因此卢豫坐在院子里,就能看到微显浑浊的洛河之水。
他家也算够倒霉的,两道夯土之墙都往北方倒,全都倒那些土全都跑进了卢豫家里,再受大雨一冲,院落里、厅堂中全是泥泞,府里都是一层厚厚的淤泥,想要把这庄园清洗如旧,绝非数日之功。
卢豫坐在一棵大树下逍遥椅,旁边尚有一张石几,上面整整齐齐的摆着几本书籍,他所在的这片区域已经清理好了,地面冲刷干净,几株生命顽强的小草正慢慢恢复活力。旁边一棵桂树树干,还有很淤泥的痕迹。
族孙卢照纯站在他的身边,一身儒衫,尽显温文而雅气度,卢照纯凝视着西北方向以湛蓝天空为背景的乾阳殿,轻声说道:“街头巷尾有个传言:说是洛阳今年洪水之危易解,万年之忧难除,洛阳洪水十年一泛,天地之威无从抵御,天下中枢、国之帝都不应立于忧患之地。”
卢豫眉头一皱,问道:“这是何意?”
卢照纯说道:“这或是朝廷受此洪涝之厄,有意还都大兴城,是以故意放出风声,以了解民间声音。也有可能是某方势力借机而为,试探朝廷的反应。”
“你以为是哪一种可能性较大?”卢豫放下手中的《半月谈》,饶有兴致的问。
“我认为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为何?”
“以皇帝对天下、对朝堂的掌控而言,他要把都城放在何处就是何处,根本没人反对,纵有不平之声,也不成气候。他还是秦王的时候,是在涿郡,之后在邺城登基,那是他的朝廷一手建立起来的,城池宏伟、宫殿壮丽,当时人们都以为那是隋朝的都城,可他说搬就搬……他现在要想搬去大兴城的话,根本不需要顾虑臣民的意思,顶多会在《半月谈》刊载一篇文章,所以第二种的可能性更大。”
“说得很有道理!”卢豫点头道:“文帝时期就已经有了迁都的打算,但受制于关陇贵族,迁不了都,而大兴城是文帝和关陇贵族相互妥协的结果,为何修得那么快?是因为关陇贵族担心时间拖得久,给了文帝迁都理由,而把那座大城修好了,便有了诸多肘制文帝的理由,比如说城池很好,再次大兴土木会劳民伤财之类的;武帝迁都洛阳也遭到强烈反对,尤其关陇贵族集团,毕竟事关他们的切身利益,不用想都知道他们态度,但汉王杨谅造反给了他绝佳的借口,一是北齐旧地不稳,大兴鞭长莫及;二是疾如闪电一般平乱之战,震慑军武起家的关陇贵族;三是在杨谅麾下任职的关陇贵族子弟多不胜数,比如说豆卢氏、赵氏,本身就是主谋之一,武帝有关陇贵族把柄在手,但他引而不发,终使关陇贵族答应迁都,事后,武帝果然没去追责;第四个原因,则是山东士族、南方士族在发声支持。所以,终使都城迁到了洛阳。总而言之,武帝得以迁都洛阳,是他在和关陇贵族方方面面的较量中赢了。而杨侗,除了从洛阳带去的资产,没有借用任何一方势力,这天下是他一手打下来的,根本不需要向何方势力低头。”
卢照纯说道:“这么说来,应该是关陇贵族余孽在左右舆情了。”
卢豫睨了他一眼,道:“怎么,你觉得‘关陇贵族’会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