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的衣服也是同理。
他领口的徽章,腰带的接口,甚至是金属袖扣表面都有纹样,显然是重要的家族成员才有的待遇。
也就是说,他加入了这个家族,明明混的很好——最后却把它毁了?
不。
玛菲亚冷静的纠正自己:他加入这个家族,努力混的很好,就是为了能在最后毁掉它。
这叫复仇。
意外的是玛菲亚并不愤怒。
因为对于黑手党这一群体系统又深刻(均来自教科书)的认知,她甚至都没觉得这一地的尸体算是滥杀无辜。
就是看着有点恶心。
不过意识体嗅觉一向薄弱,而且这画面和她之前看的那些b级片重合度极高,比起生理性反胃,反而是“朋友交作业吗”的糟心感瞬间涌上了心头。
啧。
她很嫌弃的咂了下嘴。
这细微波动产生的一瞬间,远处坐在雕像上的小男孩莫名一动,下一秒,就直直的转过了头来。
他那一侧身,动作间半点不猫——倒是有点像戒备时伺机而动的毒蛇,快的简直不可思议。
然后他就看到了她。
于是蛇的因子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男孩眉眼温和的抿嘴笑了笑,干干净净可可爱爱,比起猫来,无害的甚至像是一只食草的鹿。
“是你啊。”
这语气比上次要熟稔的多。
因为玛菲亚并不知道六道骸给她艹了个什么人设,自然也不知道对方每天清晨午后、黄昏子夜、一日三餐,甚至偶尔下午茶时,都会很耐心的和依附于他眼睛里的小白毛说说话。
这行为乍一看仿佛有病,十分的好笑,但你要是仔细辨别一下他的语气,读懂了语气中蕴含的感情,那么普普通通的好笑中,瞬间就会生出一股毛骨悚然。
他笑眯眯操控着兰兹亚杀人的样子大约是十分可怕的,但要让一直跟着他的犬和千种来说,他温柔的自言自语时才是最可怕的。
事实上,在六道骸突然转头,冲着空气轻声说了一句“是你啊”开始,蹲在雕像背阴处的犬,就忍不出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下一秒,骸大人居然还像是无奈一样叹了口气,用一点都不像是在责备人的口气,责备空气道:“我就说你跑到哪里去了,明明一直感觉到你在的……”
他往一边蹭了蹭,拍着屁股底下的石雕,又叹了口气,才耐心十足的哄劝说:“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啊,这里才是最佳的观赏席位。”
就和之前那次一样——玛菲亚的意识完全是被强制拉过来的,所以自主能力少的可怜——他不过抬手招了招,女孩的虚影就跟瞬间移动了一样,闪现着出现在了他手边。
啊。
她下意识缩了下脖子,下一秒,就被男孩直接抱在了怀里。
人类幼年期时,两性间的体型差异本就有限,玛菲亚因为年龄占据优势,体型甚至比这男孩还大点。
这会儿六道骸想抱住她,动作就跟一般的小孩子想抱住个大号的熊玩具一样,因为手略短,居然还有几分困难。
男孩的语气半点不受这份尴尬的影响,“你看。”
他给她指这一地血呼啦的尸体,细心温柔的说明道:“已经快要结束了,他们很快就会全部消失的——”
他抬手揉了揉玛菲亚柔软的头发,动作的轻的像是在摸一片将化霜花,带着种以幼年体型看来异常别扭的珍惜与安抚。
“不过这个男人需要留下来,”六道骸说的是兰兹亚,“我们的计划需要很长的时间来实现,免不了会被黑手党的野狗嗅到痕迹,他可以做明面上的那个我,帮我们转移掉大部分的视线,嗯?”
玛菲亚心说这语气为毛像在跟我解释?
事实上,六道骸还真就是在解释。
在他的认知中,小白毛必然和他同仇敌忾,而且因为智商不高的缘故,很大概率会认死理。
明明之前说好了要一起报复黑手党的,现在收网了,他却留着个活口不杀——不解释清楚原因的话,小白毛可能分分钟觉得他背叛革命,转脸就要闹脾气的。
六道骸担心的就是这个。
小白毛虽然没有因为救他的事情而彻底消失,但状态一直很模糊,六道骸平时能感应到她的次数少的可怜,见到完整人形的几率,更是和中彩票差不了仿佛。
不算上次“生离死别”,这也不过是第二次罢了。
如果常规情况下见面的可能性就已经稀少到了这种程度——她要是发脾气后干脆一点回馈反应都不给他,他要怎么办?
想到这里,他甚至有些心累的叹了口气,摸着女孩头发的动作更轻了。
玛菲亚跟着熊一样被人抱在怀里,安安静静,面无表情,这会儿徒然的张了张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其实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因为那种奇妙的共感,玛菲亚其实一直就很能理解小男孩的思维方式:
在他看来,罪恶的根源,从来都不是艾斯托拉涅欧这个家族本身,而是催生、并允许它存在下去的黑手党体系,和整个地下世界扭曲的秩序。
而他所憎恶的,也是这样一个扭曲的整体。
在这套逻辑下,这个整体内的每一部分都不是无辜的——反正按部就班的毁下去,全弄死了才是胜利。
但是她呢?
因为生存环境的问题,玛菲亚很小就学会不把善恶道德当回事了,这个世界上多的是“正确的事”没人去做,比起评判谁对谁错,自诩正义或是邪恶,还不如打一开始就纯粹一点,只从立场出发。
让屁股决定脑袋呗。
小男孩曾经的经历,她根本无从置喙,这人憎恶黑手党简直理所应当,哪怕用过激手段以恶制恶,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那她的立场是什么?
玛菲亚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
她早前要死,因为黑手党的女人得救了。
女人要死,她又依靠着黑手党的庇护活下来。
然后她依靠黑手党的收养上了学,还因为黑手党少主的看重,早早就成了黑手党未来干部的预备役。
四根手指头掰完,她的立场就和她的名字一样,是mafia。
道不同,不相为谋。
玛菲亚在无声的念完这句中文普通话后,很平静的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她想保护这个男孩,所以哪怕硬犟着当半个月的锯嘴葫芦,也不会向瓦利安泄露他的消息;
但她同样想保护瓦利安。
所以只能祈祷以后不要碰到了……
白发的小女孩抿紧了嘴唇,眼神不动声色的深了起来:要是真的在现实状态下,以敌对的身份碰到了,她也只能卯足了劲,努力弄死他——又或者被他弄死。
这点细微的杀意不过一闪而逝,哪怕敏感如六道骸,也没来得及辨别清楚。
他只是下意识发现了小白毛的存在似乎有所波动,所以颇有些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她的脸,疑惑道:“怎么了?”
没怎么。
玛菲亚只是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然后挣扎着从男孩怀里扑腾了出来。
“你生气了?”
玛菲亚继续摇头。
她学着小男孩的动作抬手,很认真摸了摸他的脸,心想各人经历不同,我有什么资格对你的行为生气呢——我只是想通了而已。
于是她的手沿着对方的脸颊蹭啊蹭的,摸到了男孩的右眼上。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你我本无缘,全靠一双眼。
大家立场不同,何必强行做朋友呢?
绝交算了。
可惜共情的程度有点深,玛菲亚看着他时,总是有种感同身受的怅然——现下明明是要进行一些划清界限的宣言的,但临话出口,她又觉得堵的慌,不像是在否定他,倒像是要否定某一部分的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她居然有点庆幸意识体的自己不会说话了。
“到底怎么了……”
六道骸皱着眉头,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又看向不远处理智全失的兰兹亚:“让他活下去……居然让你这么生气吗?”
他这时的语气,肉眼可见的出现了动摇,显然随时都有可能因为小白毛的坚决反对,改变主意弄死兰兹亚。
就在他下定决心的前一秒,小白毛突然拉住了他的手。
六道骸一直都知道她是个很好看的孩子,虽然他被触动,从来都不是因为她长得好看,但在本就珍爱的情况下看着这张脸,就好似她睫毛倏阖时的颤动,都一下一下的打在他心上一样,瞬间软的一塌糊涂。
就像是正在变一个稍显拙劣的魔术,小白毛平展在他面前的掌心上,掉帧似的出现了一朵花瓣萎靡的白玫瑰。
然后大概是她适应了力量的使用,白玫瑰像是时间倒流一般恢复了鲜嫩,还原出了一枝稚弱的花苞。
小白毛把手向前递了递,动作间居然带着些他理解不了的郑重,硬生生的把这枝玫瑰花塞进了他手里。
在他将信将疑的想再去摸摸小白毛的头时,女孩握着他的手更加了一把力气,还强调式的摇了摇。
啊。
六道骸歪了歪头,眼睛因疑惑而睁大时,意外的看出了几分符合年龄的稚气:这是……要把它送给我?
他对面,玛菲亚看着他的眼睛,郑重的点头:对,我现在把它还给你。
“这算什么啊……”
六道骸失笑,定情信物吗,还是什么孩子气的等价交换——指望着送他个小礼物,换他改变主意杀了兰兹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