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菲亚叫他问的一愣,不明所以反问,说:“我一直都很开朗啊!”
——一个蹲在贫民窟还有闲情逸致给自己画画像、配衣服、甚至到处收集含有文字的东西,还把他们全部展平了装订到一起的人,你绝对不能说她自闭。
——虽然就贫民窟的一般价值取向来说,没有卯着劲的打架斗殴抢地盘,是很没上进心的行为。
但就环境的恶劣程度来看,她坚持的那些活动,可以说是相当热爱生活了。
“那我们换个说法好了。”
人类大概是真的很容易不自知,所以才会有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句话。
森鸥外盯着白川玛菲亚的眼睛,没由来的生出一股报复似的回击感来:“不是昨天晚上的玛菲亚酱不够开朗,而是今天的这个玛菲亚酱……”
他干脆更进一步,躬身将额头抵在了女孩眉间,笑着告诉她:“你好像没那么迷茫了。”
女孩子让他说的原地一愣。
那双烟青色的眼睛慢吞吞的眨了两下,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没有犟嘴反驳些什么。
“也是哦。”
这语气里甚至都多少不确定的意味。
作为一个个遇事不决总是要先自我分析一番的人,白川玛菲亚很快接受了他的说法,若有所思的说:
“大概是因为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又有家了吧。”
真要说起来,白川玛菲亚这个人对家的要求,其实特别特别的简单,对家的构成,额没什么特别的需求。
有巨烦人的弟弟,她能忍。
有个喝酒就打人的倒霉亲爹,她也能忍。
撞上个定时发疯还会切人格的抠墙女士,她同样能忍。
对玛菲亚来说,最可怕的反而是她面对这个世界时,总是会生出的那股陌生感。
所以她只需要从【家】这样东西的存在中,感受到某个能稳定通向的未来就够了。
那玩意儿就像是线,把【她】和【世界】又或是【现实】,真的联系在了一起。
真要追究起来,玛菲亚甚至都不太会计较这个未来,它到底是【好的】还是【坏的】。
你就比如和亲爹在一起那会儿。
逮着那么个喝酒打人的倒霉鬼,她适应了几天之后,都能靠身体的疼痛和困倦,大概预估出自己多少个月后会死。
但是因为有【会死】这么个明确的结果,在远方遥遥吊着,能让她看见个轮廓,所以她就觉得在这个陌生到让人不自觉恐慌的世界里,她也是安定的。
哪怕这种【安定】伴随着疼痛,而且短暂到只有三五个月。
甚至于结果就是个死——
——那死就死呗。
两年前那个没什么奋斗心的六龄少女,于是按部就班的走在慢慢去死的路上。
所幸这条“路”被养母女士打断了。
而改为和养母女士一起生活后,玛菲亚所能看到的,自然就是另一种未来了——当然,这种未来的大概结果应该还是死,只是死的比较慢,死前也比较安稳——于是她又随波逐流过起了第二种日子。
怎么说呢。
白川玛菲亚这个人,是个在人生路上无论向上还是向下,都很能兼容成功的类型,只是本人主观能动性差点,没什么想要上下挪动命运线的欲求罢了。
但是在黑手党学院这段日子,对比起来就比较模糊不定。
她不知道夏马尔说的“认识母亲的人”是谁。
不知道这种没有根由的善待,能持续到什么时间,又宽容到什么程度。
她大概有个线索的兄长大人,又整日的不见踪影。
虽说像模像样的给自己安排了些职业规划,但白川玛菲亚甚至都不确定,一直期待着将来当个文员或者是教师的自己,最终能不能脱离这个所谓的黑手党社会。
——就是生活变安稳,前路反而很迷茫的那种感觉。
但是玛菲亚这个神奇的本性,注定了她一不会因为迷茫而绝望去死,二也不会因为迷茫,就想要奋斗着去探寻什么特别的人生价值。
她只是等着罢了。
有变化,就去适应变化。
没有变化,那就在原地多趴会儿。
你就比如做作业。
她灵光一闪时,也会想努力一下杀个人,但是努力不成了,她也无所谓。
不论是第一次遇到夏马尔,还是第二次遇到“丈夫先生”——事实上,哪怕这两个人最终对待她时并不友善,直接要抬手杀了她,她大概也是不会反抗的。
但夏马尔让她来上学,她也多一句都不问,上了就上了。
而丈夫先生前脚一走,她后脚就凑合凑合着原地蹲下,也能马上就改个主意,寻思起把尸体当作业交上去的事。
你再比如找饭票。
她念叨着念叨着想要,遇到觉得合适的,也一定会去问上一句,甚至还会发自内心的羡慕一下在她眼中早早绑定成功的爱丽丝。
但你说她遇到夏马尔和遇到森鸥外之间,隔了三个多月这么久的时间,她平时呆的黑手党学院,又是个构成复杂,人流量巨大,还经常有地下世界高层光顾的地方。
可白川玛菲亚来来去去的,也从来没有主动去找过谁。
甚至于前天晚上,斯夸罗听到她的答案就砍手时,基本已经明示了对方认定她是个预言者,但斯夸罗一走,白川玛菲亚的脑回路就没再在这个堪称稀有的职业上多探究多少。
她惦记的还是作业可以作弊了。
夜里睡不着时,愁的也还是上课可能挂科。
活得可以说是很随缘了。
但就在昨天晚上,在xanxus用正常人类看来根本就任性霸道的吩咐下,白川玛菲亚却从【你是云了】这句话里,久违的得到了第三条线。
然后她就看到了第三种全然不同的,和【死亡】相去甚远的未来。
“我有事可以干了!”
和挨打,自己画画像,看沾满油渍的广告单完全不一样的:“充满人类交流的工作!”
这话可以说是相当的没头没尾了。
在缺少大量前置情报的情况下,森鸥外其实根本无法了解这句“有事可以干”对眼前的小白毛来说,是个什么意味的宣言。
但那种气场上的变化差异,却是很神奇的存在。
所有不能言传的东西,其实可以靠感官来意会。
所以最终男人只是若有所思的点了支烟,说:“什么啊……”
“我昨天晚上说了我喜欢你(原话是风也温柔),玛菲亚酱才有那么一瞬间时,对我笑的像个人类。”
“结果不过过了一天而已,就被不知道哪来的人完全盘活了吗?”
喷出的烟气让玛菲亚同样愣了一下——毕竟她这里也缺少些前置情报——比如她就从来不知道,森鸥外曾经在昨夜对谈的前半段中,一直觉得她不太像个人。
但同样的,他想要感叹的东西,玛菲亚也很快意会到了。
于是女孩子慢慢转回了头,面罩后的嘴巴轻轻抿了抿:“毕竟森医生只回应了我一回嘛。”
她的语气里甚至带着些雀跃的笑意:“但是我现在找到的,每天都会给我回应的人了。”
虽然兄长大人的回应方法,是给个蔑视的眼神让你自己体会。
又虽然斯夸罗除了爱糊她脸以外,还会不自觉的让她左右耳交替疼痛。
“但有就是有了啊。”
就像在她基本已经完全记不得的幼儿期中,那个烦人的、靠哭来回应她的烦人弟弟,和总是满脸愁容,但会和她说晚安的前前养母女士。
那时候她甚至有音乐听,是很舒缓的钢琴曲,就连烦人弟弟都会一点。
想到这里,玛菲亚免不了就特别想感慨:你看这短短一天的,变化怎么就这么大呢?
森鸥外想说其实性格变化不明显。
因为玛菲亚本身表情就比较匮乏——估计早前那些她自觉开朗的日子里,看起来也不怎么有个人样子。
对森鸥外来说,在谈话之前,玛菲亚身上打眼一看就能注意到的变化,其实只有穿衣打扮。
比如她脸上这个面罩。
又比如,男人定定的看向女孩子,比如昨天那件白色的校服,变成了现在这个看起来就很眼熟的黑色皮大衣。
真的是……
眼熟的都不用多去回想了。
——就xanxus那个性格,他不在晚宴上直接穿的跟个大爷一样,就已经是尊重场合的极限了,你不能指望他专门为这事花时间去再做一套衣服。
——他撑死就是从顺眼的柜子里,选个比较庄重的款式,然后在进门的时候,把撘在肩膀上的大衣暂时拿下来扔回了车里。
但凡离开晚宴现场,他肯定是二话不说了要披回去的。
这也就注定了这身衣服的两个模块,它在某种意义上是成套的。
森鸥外在女孩子不明所以的注视下,抬手摸了摸脸下部分的毛领子,就质感而言,和厅内那位一面之缘的少主,似乎是一样。
衣领处的扣子也和他的衬衫是同一种材质,就连腰带部分金属扣上的花纹……
男人的手指移到了女孩子被强行绑上的腰带,就连这里的花纹,都和xanxus皮带上的一样。
“玛菲亚酱穿的……不是自己的衣服吧?”
“嗯哼。”
女孩子满不在意的答应了一声。
果然啊……
男人想,他的猜测没错——也就只要这种出身,才能叫得起mafia这样的名字。